陈捷敏:当时只道寻常
发布时间:2016/3/22 12:20:37残阳立。
传统的闽南老厝,沧桑的屋檐,小小的庭院,石凳上的我和阿公,凝望着蛰伏在空中的淡淡墨痕,一如这段光影蛰伏在我的思绪中。
不记得风是怎么来怎么去,好像流漏的光影也是如此。最清晰的剪影便是我仰着头,盯着阿公花白拉碴的胡子,阿公就这样静静地沉默着,像一颗不爱说话的果子,慢慢变老,我也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像一颗含而微露的茶花苞。偶尔,觉得闷了,脆脆地喊一声:“阿公——”阿公的思绪仿佛被我打乱了,他笑笑,提起粗瓷茶壶,往我的小盂里添上茶。
这是一只青蓝得十分可爱的一只小盂,阿公总说他年轻时用这只小盂来装每年新制的第一泡茶。我也不知道这只小盂后来为何成了我的专用茶杯,只觉得金黄的茶水配上这釉色,似乎更甘醇了,黄昏里阿公泡的茶总是那么温润,带着点蜜般的甜味儿,可又清新得如兰花香般。院里有一株兰花,阿公会用晾凉的茶水浇灌,花儿绽然挺立时,花蕊里仿佛能透露出点点茶香。
当时还只有五岁的我,捧着小盂,喝着清甜的茶水,陪着阿公静默了一个又一个寻常的黄昏;是谁家的老式收音机里,还响着古朴的南音,日复一日的平淡悠长,折叠成一本古旧暗香的线装书。
当时还只有五岁的我,也知道黄昏里泡的寻常茶,是阿公再次炒过的。新制成的茶,茶汤里也带着新绿。稚嫩的我或许还啜饮不出那缕清冽之香。清闲的午后,阿公会把茶放入大铁锅中再炒一遍。大铁锅底的红锈如年轮般,灶膛里的火明朗朗地燃着。那时的我只比灶膛高出一点点,踮着脚,看着颗颗卷曲团抱的茶叶翻倒着,茶香弥漫,如正午的阳光向我倾洒飞絮,照得小小的心透亮起来,那般专注,那般执着。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小凳子上的我,明澈的眸子如蚌壳般慢慢掩闭,短发因头部的低俯而披拂到微酡的颊边,大概是醉倒在茶香中了吧。一觉醒来,又到黄昏,小盂里已经倒好了茶。再炒过的茶色泽沉重如铁,深琥珀色的茶水,那缕兰花香更醇厚馥郁,如烟般升腾。
寻常黄昏,饮寻常之茶,沉思往事立残阳,赌书消得泼茶香。
莞尔一笑,时光的车轮碾过这片寻常的青草地,闲适之时,总喜欢浅笑盈盈地端起一盏茶,轻轻品啜一口,醇厚的兰花蜜香,留恋的观音神韵,双颊的津津生香,似曾相识的感觉步履轻盈地行进,便会有一种声音袅袅地告诉我——家,一直在我身旁。茶盏里的茶汤,金黄,温馨,宁静,便让那恍惚的黄昏一下子从记忆中醒来,心中的书卷一下子掀开来,字句弥漫茶香,铿锵一地。
第一次,与阿公重忆起那些寻常黄昏。阿公说,那时的茶,品质虽不上乘,再炒之后,叶脉里的观音韵全溢出来了;阿公说,那时的寻常茶再炒之后,味更香更有泡水了;阿公说,年轻时茶园里的茶可绿可清澈了,每片茶叶都有一颗观音心;阿公说,老厝里的那株兰花就是从茶园旁移栽的……第一次,阿公不再像一颗卷曲的茶叶般沉默,说了到了许多,连魏荫乌龙,铁鼎奇茗——从小听到大的传说;黄昏中,一开启岁月这本书,一页页翻过,我听到了辗转的心捻下栖荒了的魂牵梦绕,在残阳下,笔直而又急切地飞驰。
老厝已经拆迁了,那株兰花又悄然绽放,怅然而清宁的黄昏,本已以为这样的寻常黄昏如小茶盂般浮着,仄着,渐远渐逝——幸而,还能被一盏茶唤醒。
当时只道是寻常,寻常的人,寻常的茶,寻常的情感,寻常的闽南故园。
当时寻常之茶,如今名曰:浓香型铁观音、寻常,寻常,只因为那缕一脉相承的浓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我又回到了自己的青苔路,雨下过了,观音韵浓香弥漫。
我是最早响起的——一只寻常的銮铃。
学生:陈捷敏
学校:福建医科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