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嘉靖是那种在数学考试里恨不得拿出量角器来求角度的学生。 

他对数学的深恶痛绝是出了名的。可偏偏我们的班主任教数学。往往考试后几天班主任就可以把改完的试卷放在讲台上，他习惯按成绩把试卷整理成一叠。于是我很容易地从前面开始翻，两三页便可以看到我的名字。嘉靖也轻松，从最后一张开始往前找，三四页也找到他的试卷。

嘉靖在数学上是白痴，却在文字上深有造诣。他喜欢在晚自习里早早写完英语，然后拿出笔记本开始写东写西，写自己的或别人的故事。第二天我们都会围着他，听他讲他新写完的故事。他也很起劲，讲得眉飞色舞。

有天晚上班主任走进班里。一脸铁青。嘉靖正讲到故事高潮，声调越起越高。班主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记本，顺势扔出了窗外。我偷偷瞄了一眼嘉靖。他的脸很难看，那大概是我见过的他最复杂的表情：愤怒、羞愧、无奈、无辜。种种可以想到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来形容。

“难怪你的数学一直这么差！原来把时间都花在这种地方上！”下课后我跟着嘉靖跑到教学楼后面的绿化带里找笔记本。

那个黑夜比任何时候还要黑暗。我们借着校园里仅有的几盏街灯猫着腰寻找，终归是在那棵桃树下找到了它。

我和嘉靖坐在树下想了很多。他沉默着，偶尔转过头看着我想说些什么。

可最终什么也没说。我们甚至错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我在楼下喊生管出来开门，生管没有理会。

我和嘉靖还有一本满是尘土的笔记本坐在大铁门旁，竟然睡着了。半夜的时候生管大概也是于心不忍，开门让我们进来。尽管我们有满肚子的委屈，但生管喋喋不休的批评和越来越强烈的倦意像夜里的风一样包围着我们。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嘉靖没和班主任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句简单的“老师好”。

我没等到班主任向嘉靖道歉的那一天，嘉靖就已经转到其他学校，不知不觉，甚至让我措手不及。

每当我走近教学楼后面的那棵开着桃花的小树，我总会想起嘉靖以及那个夜晚。

我很敬重我的班主任，但是他在那件事上给嘉靖造成的伤害是无法想象的。或许过去这么多日子他早已经忘却，甚至嘉靖在他的记忆里已经被岁月磨平风干。

但对于嘉靖来说，我的班主任将一直以最黑暗的一面留在内心最深处。

“那些说出来会被嘲笑的梦想，才有实现的价值。”我一直把这句话送给嘉靖，顺便激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