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年初一。
红头绳缀上小铃铛，着一身新的大红石榴团花衣裳。被爹爹抱在怀里的小丫头好奇地将眼睛睁得滚圆，四处乱望，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胖胖的胳膊伸开指着一个卖拨浪鼓的小店，执着地哼哼。

店里有个小童年方八岁，声若钟磬，面如朗月。披了阿爹留下的一条素的旧布衫，摆儿宽落落的垂下来，活像老秀才那文绉绉的大长衫。大长衫拿了支拨浪鼓摇的正欢。
路人偏头，目光扫过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将她天真无邪的笑容记下。

小丫头没有注意，她目光到处，只见大长衫把拨浪鼓藏到身后，冲她眼皮一翻吐出舌头来。

二、

初春的稻田里绿油油水汪汪，青牛冲下去打滚压坏了一池秧，哞哞甩尾卷泥巴。

“嗳！嗳！！”大长衫喊道，拿了草绳搔老牛的痒，“你把它们都压坏啦！起来！”
“啪——”
红头绳小丫头挥长鞭，好不帅气。她叉腰冲那青牛喝道：“坏东西！尽欺负人！回头俺爹拿了鞭子来对付你！快走，快走！”

她转目对上大长衫，鞭一样的声音软下来，柔极啦。
“我娘炖了好大一锅东坡肉哩！”
“还有豆腐青菜，我最喜欢吃豆腐青菜啦，回头我给你夹呀！”
她撒谎啦，两颗小虎牙可最讨厌吃豆腐青菜啦。
红头绳牵了大长衫，蹦蹦跳跳地走上田埂。

天青出水，风柔，云轻，望不到边的狗尾巴草，有半个小丫头高。
米饭煮得好，颗颗饱满，香软白净。好大一盘的豆腐，被汁裹着，烫了嘴嘶嘶吸气。东坡肉，肥肉韧沉，瘦肉爽脆，满牙缝的黯然销魂。

三、

夏至。
这天他从井里抱出个大西瓜，凉，凉透了，眼儿都是凉的。
一刀下去，夸一声。

小丫头成了大丫头，跟他娘在家里学着绣花衣裳，不可出来玩。

大长衫吃饱了瓜，心满意足地打嗝，面目平和，心胸宽敞，脑门有花，松云，山雨，青鹿，但觉四方万物皆可来相就，蝉也不聒噪，贼拉舒坦。

掀了掀眼皮，明晃晃太阳下还映着两瓣水灵灵的红，一拍脑袋想到蹲在屋里的红头绳，蹑手蹑脚的穿过老李家的芋头地，蹲下纱窗底下探脑门。

“嗨！嗨！！”

大长衫顶着个光葫芦瓢儿，日头底下一晒，出了汗，油亮亮。

红头绳给他递出个手绢儿，接过来一擦，擦成哑光的瓢。

四、

这几天凉了下来，窗外暗极了，只边上还发着黄光，以为日暮，但再往下瞅，见灰扑扑一线白压赤，方晓日出。
大丫头成了大姑娘，不戴红头绳了。坐于雕花铜镜前端端正正，镜面诚实地映出来：姑娘目光里好奇极了。
梨形胭脂盒打开，指尖舀一个小小三角，扑在面上，细细地晕开。
又取一瓷小瓶，胭脂各取半指点在腮边。
小毛笔，沾了水点在黛上。黛划过眉有酥麻的痒。

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

妆容的一折一转，皆是女儿家闺中最细密的心思。

五、
屋外下着雪，屋里大红的囍字端正地贴在大堂正中，两边沿开了大红绸，又在拐角处乖巧垂下，听着人们的祝福喜气洋洋。
红盖头下姑娘嘴角挂着的浅浅酒窝难掩，欢喜。
“一拜天地。”

瓜瓞延绵，情投意合，夫唱妇随，珠联壁合。

“二拜高堂。”

福禄鸳鸯，天缘巧合，美满良缘，郎才女貌。

“夫妻对拜。”

同德同心，如鼓琴瑟，花开并蒂，缔结良缘。

耳环上垂下的翡翠碰撞在一起泠泠作响，不烦反倒有趣。被袖子遮掩着的玉镯滑出大红的喜服，在白皙的腕上停着。
弯下的身体被一双手稳稳扶住，托起。红盖头，万千风韵。
“夫人。”

大长衫今儿个穿了真正的大长衫，红艳艳，喜洋洋。

六、

一晃数载春夏秋冬，柴米油盐酱醋茶。

平和的世俗里，吵是小吵，闹亦不大。

三年抱俩，儿女俱全。

银丝白头盟，终老得携手。
所谓爱者，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