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滟清: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发布时间:2017/1/18 10:40:53又到冬天了,但是现在外婆家的大院里,已经没有花儿可以落了。外公坐在中堂的躺椅上,微眯着眼睛看报纸。风吹过,古旧的窗户发出咿呀咿呀的轻笑。空气是那么安静啊,阳光照射的角度还跟我小时候看到的一样,不偏不倚地投在躺椅边的小桌子上,好像一切都静止着,不曾改变过。
牙牙学语的时候,我最熟悉的就是外婆家的红砖白墙。外公常点着我的眼睛、嘴巴,教我它们的中文、英文,每当答对了,祖孙俩都会发出爽朗的笑声。庭院里的茶花开了又落,龙眼从小小的变成了丰盈的,茉莉从盆里的芽变成了凌波仙子,又悄悄枯了。彼时,我成为了一个能按时起床的小学生,清早,外婆背着我的书包,领我坐上三轮车。车子在石板路上摇摇晃晃,穿梭在狭窄的巷子中,我欣赏着各式各样的楼房, 各式各样的窗户,最后发现,最好看的还是外婆耳垂上各式各样的耳环。某一天,当我在颠簸的车上,小心翼翼地为外婆戴上一个镶着祖母绿宝石的金耳环时,外婆笑了。那碧绿的光芒荡漾着,映在箱子里的每扇窗上。好像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轻轻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我听着听着,睡着了,坠入一个色彩斑斓的梦里。外公给我买的彩泥做的孙悟空,外婆给我摘的木瓜,踏板一直在摆动着的缝纫机,橙黄色餐桌上一根奶粉做的冰棒……画面一帧一帧放映过去,甜蜜又温馨。一串晶莹的唾液滴了下来,我带着笑醒了,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太短了。
妈妈说,你是大孩子了。然后我就搬离了外婆家。自那以后,每天我都乘绿色的校车上下学,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雨天淋不到雨,风天刮不到风。可是,没有人牵我的手送我到校门口,千叮万嘱让我好好学习。也没有人在校门还没打开时就等在门外,从放学的人潮中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我,给予我一个比棉袄更温暖的怀抱。每每踏进校门,我总觉得自己是形单影只的,孤独而怯弱。偶尔,我会叛逆地和妈妈大吵一架,然后一意孤行地推掉兴趣班,跑到那个院子里去。往往在进门的时候我还怒气冲冲,可当外婆从厨房的烟火缭绕中探出身子,笑着招呼我时,眼睛不由自主地就蒙上一层雾,酸酸涩涩的。她抱紧我,不问因果,用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脊,柔声安慰。她的声音永远带着心疼,她总是那么理解我的处境,即使连我自己都意识到错误了,也不曾大声呵斥过我。温柔的教诲最奏效,外婆晚年愈发清瘦,可她瘦弱的身板里有坚强的力量,她的拥抱让人安心和幸福。
“越长大越孤单”,渐渐地,我习惯了独自一人,也失去了任性的权力。读的学校开始远离那个小巷子,我和我童年的百草园也渐行渐远了。听说,院子里的大梧桐树因为生虫被锯了。我心中一震,感觉什么地方少了一块。听说,那只能捉田鼠的猫咪被送给巷口的阿姨了。我从大人口里获得一个个的“听说”,开始变得冷漠,淡然,开始不自觉地把心中的小院模糊化了,开始每个周末都奔波着上补习班,开始接不到从百草园打来的电话了……等到生日的时候,妈妈带来了外婆家的煎鱼。我才想起来,一年里我究竟踏进过那道门几次,究竟错过了多少个该和他们一起度过的生日?他们甚至记不得自己的生日,却会在每年我长大一岁的这一天,默默替我开心,为我煮一碗最好吃的肉羹面线……
门被拉开了。我走进中堂,接连叫了几次外公,他才蹒跚着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保姆说,他的耳朵越发背了,电话里说不清楚事。外公仍记着我爱看电视的喜好,替我打开了,叫我坐下。又询问着,“语文英语考得怎么样?数学虽然弱点,还有班上前十吧?”其实我早不是那个在电视机前为了哪吒传奇坐上半天的小娃娃了。现在的成绩,也绝不像小学一样,能够轻轻松松拔得头筹。我心虚地应了一声,看着外公自顾自回房泡茶的背影,竟觉得那么佝偻。经过那个空的房间的时候,他的脚步声顿了一下。我想,在那个空当里,我们在想念同一个人吧。电视频道停在泉州四套,我坐在沙发上外婆常坐的那个位置,听着乡音,看着空荡的家,有点不是滋味的陌生。阳光凝在地砖上的那一小点,蓦地一闪,恍惚间又把我带回了颠簸在石板路上的日子。我手拿着那枚祖母绿耳环把玩,一不留神脱手了,它跳跃、翻滚,掉到路上。我跪在座椅上往后看,那个小小的、闪光的东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野里。车子一摇一晃,把我眼眶里蓄满的泪珠晃了出来,我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大汗淋漓地醒来,我发现又是一场历时奇久的梦。
可枕边的湿润不会骗人的,我拭了拭眼角,呆坐在哪里,从窗子里望出去。冬天没有白雪,却冷得出奇,寒风吹来冻得人颤栗不止。我知道我记忆里的有颜色的花儿最终都落完了,只剩一棵光秃秃的树在无力地抗拒。时光啊,你能像歌里一样,摇到外婆桥,摇到童年某个温暖的午后吗?只要一次就好,我不想悼念失去的,只想珍惜未失去的啊……
学生:陈滟清
指导老师:陈理萍
学校:泉州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