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凯茜:磨杵人
发布时间:2017/1/18 11:40:20他走的时候,是长安城最繁华的时候,八街九陌旁是吆呵声与嘻笑声,连欲南迁的鸟儿也不禁留恋于这温暖京城的软红香土,忘记了渐渐逼近的冬日的铿锵脚步。
而只有他一人,孑孓孤身,逆流而去。
"安能折腰摧眉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哈哈大笑,掀起了马车的帘子,京城的喧嚣繁华仿佛只是一轴粘了尘的画,在崇山峻岭的阻挠下隐去了最后一丝华丽。不足半年的翰林之路,他本想挥毫泼墨、大刀阔斧,却在最后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他似乎想起当初东街的阿姆,用一根铁杵唤醒了那贪玩怕苦的自己,而现在的自己,纵使有了磨杵的决心却再没有了磨杵的机会。
又有谁会想到呢?那个最挂念天下,最满腔热血,放言要“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靖一”的张狂才子,却是长安中最格格不入的人。
这时,一路哼着快曲的车夫终于注意到了拂开帘子久久回望的谪仙人。悄悄整了整不太雅观的坐姿,粗声问着:“相公欲往何处?”
欲往何处?他被这声仿若质问的声音击中了胸腔,闷闷地似乎沉下了些什么东西。他看着车夫,仿若看到了“独坐敬亭山”的自己。
“去有酒的地方。”
那卷厚重的帘子突地垂下,掩住了那挺拔却潇洒的身影。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千金放还,不能济苍生,安社稷,千金于他何用?
那乘孤独的马车,终究孤独地驶入了重重叠叠的密林里。
二
唐朝开元天宝的那个冬天,来得比想象中的早,来得毫无防备。
“李兄,你可悔乎?”
李白疲惫而不羁地看了面前这个不比他精神多少的才子,笑得有些肆意,仿佛还夹杂些懊恼,又仿佛不是。
两人多年不见,却不改曾经默契,而这一问也仿若是老朋友间的简单一句:“复饮否?”
别人或许不知,唯独他杜子美不可能不知。安史之乱以前那个看似轻狂地吟着“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谪仙人,那个一身骄傲地诵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光是蓬蒿人”的正文人,蓬莱文章建安骨,一身才华艳艳,寄情山水老庄,其实心挂的一直是苍生。他要的仅仅是“直挂云帆济沧海”,仅仅是“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他也讽过“千金买珠宝,糟糠养贤才”,又怎么没有怨?又怎么没有恼?但他那看似瘦弱的肩膀,却依旧妄想着抗住那将倾的大厦。
纵使几度贬谪,被投入狱,那个剑舞得威风凛凛的青莲居士,依旧是站着的。
还好,还好。
别人或许不知,但唯独杜子美不可能不知,因为他们本是一类人。有些话本就无需问出口。
“自然是要饮的。”二人相视一笑,携手高歌而去。
有些话,本就无需去回答。
路,还是要走的。
三
当途。
许多文人都喜欢来这走一遭,不说话,不写诗,只喝上一碗酒,直到浑身热乎起来,仿佛这样才不会“浪抚一张琴,虚栽五株柳。”
更何况,“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那拂袖而去的轻狂,那“与尔同销万古愁”的豪情,一笔一画,一举一动,皆是飘渺的诗意。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他似乎是最寂寞的,长安城内歌舞升平,光觞交错,只有他独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但他也是那最不孤独的,桃花岸上的踏歌声还不曾散去,“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的一声长叹依旧荡气回肠。
他一生都想画些什么,刻些什么,却终究仿若什么也没留下,他已被现实锁入锈迹斑斑的笼牢,却不愿意沉沦接受,反过来想去征服现实。
他什么也没留下,在这飘荡的唐朝,却多了许多他的身影。
他什么也没留下,除了他的千篇诗律、百般傲骨。
有人说修道之人最为冷情,不知爱人。谬哉谬哉!
他用一生去磨那支遥不可及的铁杵,即使他清醒地知道可能徒劳无功,却依旧甘之若饴。
“总得有人去磨的。”
一声长叹,贯彻千古。
他一向喜欢大的东西,一向喜欢把事情做到极致,登要登最险的蜀峰,舞要舞最利的长剑,访要访最上的仙人,喝要喝最美的酿酒,交要交最值的朋友,甚至连名都唤白了,字还得取做太白。
他若要爱,也便是大爱。
总得有人去磨的。
"一腔报国心,供奉为翰林。"
学生:赖凯茜
指导老师:陈以理
学校:福建省泉州一中
该文章已刊登在《读写》杂志01期D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