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爱？对于这个被用的烂俗的字眼，我硬是做不出任何的解释，甚至连我所拥有的仅有的一点，都在日渐减少。特别是离家住校之后，这种感觉变得尤为强烈。

一个暖融融的午后与父亲通电话，闲聊之后，我装作无意地问道：“最近奶奶要过来看我吗？”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略带局促的语调：“不了吧，她忙呢。”我嘴上应许着，心里却尤为不快。回想之前，只要学校一开放就巴不得赶紧搭车过来，而如今却已许久未曾见面。不禁嗔怪道，忙什么忙，一个老太太有什么好忙的，孙女都不想见了。我揉眼，阳光刺眼得惹人烦。

与过去的反差让我不得不认清这个变化：奶奶越来越不爱我了。

日子浑浑噩噩地蹭过，周末之际父母来校看望，我接过他们拎来的东西翻了遍后，挤掉脸上的笑问道：“奶奶又没给我准备水果？连梨也没有？”然而却只得到几句轻描淡写的敷衍：“她可能是忘了吧。”寥寥数字却引得海水一般的苦涩一浪一浪的没过我的心，呛得我的鼻子直发酸。

那个天天念叨着我的人，那个总希望能呆在我身边的人，那个巴不得我天天都能吃上爱吃的梨的人，居然就这样，渐渐地，偷偷地，淡出了我的生活。奶奶的面目渐渐模糊。奶奶不爱我了。我心想。

住校的时光在我日益增长的负面精神中浸泡得愈发漫长,我带着失落、惆怅，带着一点点的埋怨，复杂的心情无以名状，这感觉如同打翻的佐料盘，尝不出滋味，还越搅越苦。

但跨进家门后，冷寂气氛令我不寒而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在大人的指引下机械地走到奶奶床前。她背对着我蜷缩在床上，我竟从她瘦削的身影中感觉到了她从未有过的无助。没有人开口，直至看到父亲递过来那张扎得我双眼生疼的病例单。

眼睛模糊得令我只看清了那个名字——“帕金森”。我终于明白这些年来她究竟在忙什么了，她忙着和一个叫做“帕金森”的魔鬼斗争。可它终究还是夺走了她行动的能力，她的老态龙钟输给了日渐狰狞的魔鬼。

再也没有那个守在门前的树下的身影等我归来，再也没有人在市场东奔西跑地只为给我买最新鲜的水果，再也没有也没有那颤巍巍地向我张开的瘦弱手臂，想把我拥入怀中不放开，她苍老的身躯被禁锢得动弹不得，她不再是那个和我一同放声大笑的“老少女”了。

我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抹干净脸，到她跟前轻轻地唤着。我分明地看到她虚弱的身躯猛地一阵颤动，她用力地翻过身，脸上惊喜地皱成一团，她尝试着，伸直枯瘦的手，用尽力气想要爬起来。

“奶奶！你别乱动呀！”我带着哭腔。“不碍事！”她仍是挣扎地站起来，伸着脚想踩在地上：“我去给你拿你爱吃的梨！”“我去拿！”我慌忙提来她努力想够到的那袋水果。

“你看，放太久，都烂掉了”，她抖着手努力地拨着袋子，缓缓摇着头：“吃不了啦……”我拿起一个梨张嘴就啃：“看，没坏，可好吃了”。泪水流进嘴里，混着酸掉的汁液，我心痛几欲窒息。她开口了：“你爱吃怎样的梨我还不知道吗！别骗我哎，这样的梨你不爱吃。”她慢慢地靠在了床沿边的墙上，脸上爬满了难以掩盖的无奈和歉疚。

“奶奶真想能给你多带几次水果，”她陷入沉默。许久，她开口了，“可奶奶老了，不中用啦”。皱成一团的脸慢慢模糊在我汹涌而出的泪水中，我终于崩溃得嚎啕大哭，在她萦绕的余音中溃不成军。

奶奶犹如一棵老去的树，不觉中它掉光了叶，在冬天的寒风中渐渐完成了它的最终的使命，此刻她连轻如鸿毛的阳光，它也扛不住了。    

也在此刻，我好像突然读懂了先前随记本上曾摘抄过的几句聂鲁达的诗行：

“有时候我在清晨醒来，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的，远远的，海洋鸿鸣并且发出回声，这是一个港口，我在这里爱你。”

此刻我做你的港湾，你是我的航船，不管我离你多远，不管你能否归岸，我都在这里等着你，爱你。趁着我还能抱紧你。

学生：方唯祎

指导老师：余航

学校：福建省厦门大学附属实验中学

该文章已刊登在《读写》杂志01期D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