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进入秋天，太阳虽不再火辣，但挂在空中，看上去更红更远了。门前屋后那巨伞似的龙眼树，枝叶婆娑，透着更加浓烈的绿色。只有大门外靠右边墙跟下的那棵蕃石榴树，不知是借谁的妙手，在那如同蝉翼般翠绿的薄薄的叶片上面点染了一点、两点的红色，特别的惹人喜爱。

周六早晨，对于一向寄宿的我，终于逮到了一个难得的偷懒补睡的好机会，正甜甜地梦见泰戈尔笔下的睡仙坐在纸船上时……“挑一个肥肥大大的前腿，卤完会更香更好吃；要宰只七八斤重的大蕃鸭，等你两个哥哥一家子回来才够吃！”耳畔传来前屋五阿公清脆响亮的声音，把我从梦中吵醒。我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眼睛也不由得睁开了。

五阿公——一位幸福的老人，但由于癌症晚期，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还是去年的春天，当蕃石榴叶刚刚长齐舒展时，由于重感冒引起肺部感染，五阿公被送进了市医院。他的儿女们要求医生给老人做个全身体检，谁曾料到：五阿公身上的癌细胞已经侵蚀了整个肺部，扩散到了肝与骨骼等器官。医生无奈地摇头说：“老人已近八十岁高龄，手术已无价值，化疗也是遭罪。等肺部稍作治疗后，你们把他带回家，好好照顾，多则可以活个一年半载的，少的话也许活不过三两个月了。但老人的肺部功能已丧失，痰会常常郁结在此，如果处理不及时，会引起气管堵塞，造成呼吸不畅而死亡。有条件的话，买个雾化器，每天坚持给老人做雾化。机器不贵，仅两三百元，但药很贵，一个月要上千元，你们可以考虑考虑……”

经过半个月的治疗，五阿公觉得自己的病好利索了，便天天吵着要出院回家。嫌医院条件太差，没老人聊天，睡觉也吵，关在里面像坐牢……子女们拗不过他，只好把他接回家。从此五阿公除了每天早上例行十五分钟的雾化，外加上午两小时的吸氧，他仍然能吃能睡。白天照常有邻里乡亲来家里泡茶聊天，周末两个在市里工作的儿子领着妻儿回家陪伴老人。我在家时，常常听到五阿公那爽朗的笑声穿过厚厚的墙壁，在我家屋前的上空回荡。我有时也会去探望五阿公，看见他略显消瘦的双颊上泛着幸福的红光，那满头白发在太阳下闪着金色的光。我想一定是医生搞错了，五阿公怎么可能是一位得了重病的老人呢？

一年过得很快，蕃石榴叶由淡淡的绿色变成了墨绿色，渐渐地又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红色，五阿公依然快活地走过了又一个春夏秋冬。而村头的张爷爷，屋后的李奶奶也先后被诊断为相同的病，但他们都未能逃过医生的“活不过三个月的”谶言。李奶奶住得近，常 听见她痛苦的呻吟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一天，我忍不住问爷爷：五阿公怎么会有病呢，看他好好的？爷爷看了我一眼，轻轻地叹道：“你小孩子家，哪懂。五阿公命好啊！儿女们个个孝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每星期吃三只小母鸭，其它还有猪肉，鱼肉，牛肉，排骨等熬汤喝。一个月注射一次白蛋白，有时还注射免疫球蛋白，癌细胞根本吃不完他身上的营养啊！”只见爷爷的眼里无不充满了羡慕的神情。“儿女们还经常围着他，逗他开心，这样的待遇十里八乡也找不到第二家了”说完，爷爷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透着几分苍凉与落寞。

当门前蕃石榴树上，那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子飘落时，五阿公依然“健康”地活着。

新年将到，五阿公在外工作的儿孙们也都早早地回来陪他过年了。五阿公更加的容光焕发，指挥着家里的儿媳们杀鸡宰鸭，吩咐购买年货……除夕之夜，跨年之时，五阿公家依然燃放了半个小时的爆竹烟花。每年他都要为此项开支花费上千元，是附近几家出手最阔绰的。新年里，到他家拜访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有拜年的，有探望老人的，有拜年兼探望老人的。这时的五阿公是最快乐的，爽朗的笑声时时在院子里回荡。

春天来临了，蕃石榴树再一次吐绿。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五阿公家的儿孙们照例聚在老人身边，老人依然活力无穷。当他又一次从上屋迈开脚步走向下屋时，突然脚一软，慢慢地倒了下去。儿孙们赶紧过去扶他起来，但老人的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他已站不起来了。

急救车又一次把五阿公送进了医院，通过检查，老人的肺部只剩下阴影，骨头也多处坏死，股骨和腿骨两处断裂……医生认为，作为一个农村老人，他现在的状态已经创造了医学上的奇迹。他们建议老人回家养病，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如果照顾得好，也许还能再活两个月。”医生说到，“但老人只能卧床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你们照顾会相当辛苦。另外他的腿稍微动一下都会疼痛不已，必须让医生在脚踝上打个洞，把它固定在床上。”

三天后，五阿公又回到了家里。为了让他躺得舒适一些，儿女们去市区最大的医疗器械商店，购买了升降式病床，透气性好的床垫，一次性医疗床单，坐便器等医疗器材。村里的老人们探访后叹道：“你的子女真好啊！为了你差点没把医院搬回家啦。”五阿公的病床搬进了最东面的一间三十几平方的大房子里，安放在朝南面的窗子下。左边靠墙摆放一张大床，是让他刚从务工的外地专程赶回来的两个儿子睡的。方便夜里陪护他，照顾他起夜。北面是两扇对开的门，一扇通往屋子的天井，一扇通往外面的村路。家人便在此摆上茶几和椅子，泡茶由大厅转移到了五阿公的房间里。

五阿公从此过上了婴儿般的生活！每天早晨，当五阿公房间的门窗打开后，两个媳妇开始为他刷牙，洗脸。接着照顾他大小便，为他擦身，更换好干净的衣服，在他背上扑上爽身粉，再更换一次性床单……五阿公便开始了新的一天生活。儿子把今天泡好的第一盏热茶捧到了五阿公的手心，媳妇便开始一口一口地喂他吃早餐。接着是十五分钟的雾化，服用每天不能间断的消炎药，去痛药，营养液，便开始吸氧。由于他长期躺着造成呼吸不畅，五阿公的床头老竖着一个比我还高的氧气瓶。我放学回家经过时，也会进去看看他，他的身子早已不痛了，又开始乐呵呵的了。村子里的那些到田间地头干活的大人们经过时，也会拐进他的房间讨杯热茶喝，陪他聊聊天。亲朋好友来探望他或周末儿女们回来时，都把活动场所安排在五阿公的房间里。五阿公虽只能躺着，但他并不孤独，也不痛苦，仍然还有笑声。

听大人们聊天，说五阿公真是太有福气了，儿子媳妇太孝顺了。两个在外工作的儿子每月要承担上万元的医药费与生活费，两个留在家里的儿子晚上照顾他，两个媳妇除了照顾老人吃喝外，竟然还服侍他大小便，为他擦洗身子。他得那么大的病，却没吃多大的苦头，这种好事哪找啊，真是前世积了大德！

时间一天天过去，门前蕃石榴的叶片逐渐的浓密而青翠了。到了秋天又渐渐地染红了，慢慢地似花蝴蝶般飞舞，一片、两片……进入冬天，树上只剩最后一片叶子了，仍然火红地在枝头颤动，异常的美丽。一个周末的早晨，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赶紧起床向正急着出门的父亲打探情况。父亲平静地说“五阿公走了，我正要过去帮忙料理后事呢。”

我走出家门，不由自主地望了望那棵蕃石榴树，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子已悄无声息的飘落了。我脑子里突然窜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那片叶子会不会是五阿公呢？

学生：陈佳敏

指导老师：黄玉萍

学校：南安市柳南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