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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廷全:家宴

发布时间:2014/11/5 9:12:27

今天是父亲的八十岁生日,我和四个姐姐决定为父亲举办一次隆重的生日晚宴。

这个决定是在半年前为母亲办完丧事的时候定下的。母亲和父亲同龄,一同走过60年的坎坎坷坷婚姻生活,母亲一辈子勤劳俭朴,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参加过最热烈的活动是在村里看戏。母亲一生没享受过山珍海味,更别说什么酒店、宾馆,什么歌厅、舞厅。母亲操劳一生,却在我们姐弟生活好点的时候突然去逝,让我们感到无比的愧疚。因此,我们决定不能让父亲像母亲一样白活了。父亲说,“你们的孝心我们都理解,但是你们别忘了你们的大哥。”说起大哥,我们头都会炸。那天大哥也在,面对姐姐、姐夫和外甥们,他一会儿傻笑,一副很快乐的样子;一会儿又嚎啕大哭,为母亲的去世伤心流涕。我们都无法和大哥交流,因为他的语言有障碍,而且他的思维常常不合逻辑。但在母亲下葬那天大哥讲话异常的流利,除了偶尔口吃外,我们基本都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大哥讲话的大致意思是,到父亲生日的时候他出钱请全家人吃饭。我和姐姐们都知道他喝了点酒说瞎话。

大哥在出生不到一周岁就患上小儿麻痹症,当时医疗条件差,大哥吃了很多药,小儿麻痹症终究没治好,他的头脑变得很笨,讲话严重口吃,电话里听他讲话基本上没法听懂他在说什么。大哥的两条腿比两只手臂还要小,走路一摇一摆,就像在船上摇着又桨,两臂一摇摆,两腿才跟着前进一步,稍有不慎就会摔倒。遇到上坡路,他就会用两只手在地上撑着做爬行的状态。而且由于残疾的身体也造成了大哥面容的变形,成人后的大哥两只眼睛突起,面庞瘦削,秃顶,脸通常没有洗,笑起来两排黄牙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样子有些吓人。小时候,我们都住在村里,全家人因为大哥的原因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父亲由于大哥的原因,希望再生个儿子,可惜母亲的肚子不大争气,连续生了四个姐姐,最后快到五十岁的时候才有了我。我大学毕业在城里找到工作后,父亲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大哥身上。可是大哥很不听话,只要父亲不在家,他就会到处乱“跑”,我的所有亲戚的家他都去过了,他去亲戚家的目的只有一个:要钱。大哥每次到亲戚家要钱,亲戚都会打电话告诉我,我都会电话转告父亲,并交待父亲多管管大哥,别让他再丢我们的脸了。父亲常常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我们姐弟几个为此感到很头疼。

大哥在亲戚家要不到钱的时候,也会来找我和姐姐们。

我的大姐高中还没毕业就提前“替补”父亲的工作,但在十年前就下岗了,依靠大姐夫的工资和原有的一些积蓄,买了一套房。二姐和三姐、四姐一起合作开了一家快餐店,生意还可以,去年也都买了房。她们最怕的事就是大哥找上门来。大哥衣裳蓝缕、蓬头垢面地出现在姐姐面前,他就是不说一句话,姐们都不得不给他钱。大姐下岗后,大哥曾经多次到姐夫的单位要钱,气得姐夫扬言要和大姐离婚。要不是大姐曾经对姐夫家做出巨大的贡献,姐夫可能真的要和大姐离婚,至少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当大哥出现在二姐她们的快餐店门口时,她们再忙都会出来“迎接”,并且立马就会掏出五十或者一百给大哥,然后急忙把大哥拉到没人的地方“训话”。姐姐们训话的内容大体是,“跟你讲过多少遍了,叫你别上来你硬要上来,以后再来我就不给你钱了!”然后把大哥送上出租车,付给车钱,叫师傅送到区间车站回老家的车队。尽管姐姐们每次都强烈要求大哥不要到城里来,否则就不给钱,但每次大哥一出现,这样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地反复上演。也就是说姐姐们吓唬大哥的办法是行不通的,所以姐们很无奈。大哥偶尔也会来我家,但他从不到我的单位,这一点我很感激大哥。我住在单位分配的公房,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建的砖混房,一套前后间只有四十来平方,现在除了我,还有一个我同单位的退休干部老张住在那儿,老张七十多岁了,身体特别硬朗,经常参加公益活动,人很爽快。所以大哥出现在我的住处,不会丢我的面子。

大哥从来没有计划用钱的意识,他要来多少钱只管花,花完了就再向我们姐弟和亲戚们要。我们对大哥乱花钱的行为也是无可奈何。他年轻的时候也做小买卖,在村里的学校摆个小摊——其实是一张破桌子,上面用塑料布盖着,摆上几包糖果、几块光饼之类,旁边可能放着几条甘蔗。那时候他做这些小买卖的本钱全是向亲戚和姐姐们要来的,他卖这些东西,卖多少就向所有人宣布自己赚了多少,他是不用扣除成本的。大哥常常是把东西全卖完了,“赚”来的钱比进货成本还要少。但是他乐此不疲,觉得自己做生意很会赚钱。母亲不愿意让他继续这样做徒劳无功的折腾,但父亲觉得这样能让他守在家里也是好事,就默许他这样做。母亲没办法,只好放任他了。不过好景不长,大哥到了四十岁左右似乎懂事了,觉得这样确实不算赚钱,在一次“大甩卖”之后,走上了“弃商从乞”的光明道路。从此我和姐姐们就生活在每天忐忑不安地“恭候”大哥不约而至的惶恐之中。

虽然大哥醒悟到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但他要到钱之后仍然不会考虑如何省吃俭用。比如一次进城向姐姐要了五十块钱,而路费就要花去大约三十块,加上吃饭,可能剩余不了几块了。我们姐弟强烈要求他不要进城,并保证十天半个月轮流寄一次钱给他。但大哥坚决不干。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们商量决定给大哥的钱增加到每次一百,轮流出。但这样仍然解决不了问题,我多次听说大哥出手阔气,有时一次捐给教会的钱就是三五百,在街上碰到乞丐常常是口袋里有多少就给多少,自己一个不剩,然后站到马路中间强制拦下公共汽车,免费坐车回家。当然,大哥也有进步的迹象,那就是他从不自己买东西吃,他对吃穿这两件事好像从不讲究,现在他懂得把要来的钱攒起来,在关键的时候出手,确实是一大进步。

我从小就很怕父亲生气,现在他又得了糖尿病,心脏也不好,并发症有加剧的趋势,所以我只能顺从他。父亲喜欢住在哪里,我决不干涉他。其实我们姐弟都希望父亲能多待在自己的身边。我们深知父母培养我们不容易,如今四个姐姐都住上了新房,我和妻子刚刚结婚,虽没搬到新房,但也交了新房的首付款,年底也能收房装修。可以说我们全家都算是“有产者”了,是该让父亲享享清福的时候了。我觉得我和姐姐们的孝心是真诚而可贵的,父亲拿着微薄的退休金养着三口人,有时还会拿出一些帮助我完成“事业”。比如为了让我结婚后有个象样的家,父亲就给我三万交首付。为了保证父亲的生日晚宴顺利而隆重地举行,我通知四个姐姐中午一点半到快餐店集中开会,研究给父亲过生日的具体事宜。

我一下班就顺路到二姐她们店里,中午索性就在店里蹭了一顿。还没到一点钟,大姐也来了。来店里吃饭的人很多,三个姐姐忙得不亦乐乎,也顾不上理我们。大姐是吃过饭后来的,一来店里就忙着收拾客人吃过的碗筷、擦桌子。我什么也不会做,就在一旁等着。快到两点钟的时候,最后一位客人终于挺着大肚,剔着黄牙走了。二姐她们身上还围着围裙,草草摆上几个菜,胡乱地吃起饭来。我有些不耐烦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四姐比较机灵,她看见我的表情,说,“小弟要不要再吃点?”我说,“我哪里还会吃得下啊,”我的话显然一语双关,“你们快点吃,说完事我还要去接爸爸。”姐几个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手表,然后加快了收拾残羹剩饭的速度。

开始商量为父亲过生日的事了,当然是大姐先发言。她在说话前先扫了一眼大家,说:“最近新城区唯一的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刚开张,我们就上那儿给父亲过生日,既隆重,又气派,好有面子。”

我说:“那里是不是太高档了?菜特别贵,一桌饭恐怕要花好几千啊。”

四姐说:“几千就几千,给父亲办一次生日晚宴,是我们兄弟姐妹多年来的共同心愿,钱有什么啊。”

大家停止了一会儿,二姐有点吱吱唔唔,还没等她开口,四姐就抢先说了,“我看还是我们五家分摊吧,一家出不了几个钱的。”我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了。大姐和二姐三姐也都点头答应了。

我提议这次家宴孩子们就不要参加了,否则会影响气氛,而且一大桌也坐不下那么多人,两桌又太浪费。大家沉默了几秒钟,一致同意了我的意见。

父亲进城来,还是住我家,这是毫无疑问的,问题是他们进城之后,大哥怎么办?接下来我们必须把这个问题商讨好,否则好事可能变成坏事。

因为二姐夫是我们同村的,我的四个姐夫就他还在村里务农。二姐说:“听说大哥最近有些变化,特别是去年给他办了五十寿之后,人变了很多,应该不会到处乱跑了。”

二姐话还说完,三姐就附和说:“爸爸上来也就一两天的事,应该没问题的。”

大姐讲话比较冷静,她强调说:“还是要防着他。”

我对二姐说:“你还是问一下姐夫,大哥最近都在做什么。”

大姐说:“不用问了,我刚跟爸爸打过电话,大哥最近一直在补伞、补鞋,没东西补的时候就跟村里的妇女一起做海带小包装。”

我关心的是大哥的收入,“做海带小包装一天能挣多少?”我问。可是没有人回答我这个问题。

二姐接在我的话后面说:“好像有几个月没见大哥进城来了?”

二姐的话让大家都开始计算大哥多久没进城了,最后四姐总结说:“大哥最后一次进城来是到我们店里那次,那次我们三姐妹给他一百块钱,另外还给他一张一百块的假钞,后来他就没进城了,好像有三四个月了。”

总之大哥没有进城的这段时间,是我们姐弟几个快乐而美好的时光。大姐还说,大哥现在逐年老了,应该不会象以前那样四处乱窜了。大姐的话我们是比较信服的,大姐工作经历和人生阅历都很丰富,她看问题是很准的。

我说:“就算大哥进城来,他也不知道我们在哪里给爸过生日,至少生日晚宴的气氛不会被他破坏了。”说完这话我有些后悔,我知道姐姐们最怕大哥去她们那儿。因此我又补了一句“大哥是不会进城来的,只一两天的事,保证没有问题的。”

就这样,我们姐弟五人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商定了在五星级大酒店为父亲过生日。

我在通知父亲进城的时候,电话被大哥接到了,他一听是我的声音,就把话筒给了父亲,这一点他从来是很自觉的。我在电话里反复强调不能让大哥上来,否则我们的家宴就没法举行了。我在电话里描绘了五星级大酒店的气派,还告诉父亲,即使大哥进城来,那样的大酒店是不可能让大哥这样的人进去的。父亲对我的喋喋不休没有作出反应,最后只说一句:我下午进城。

下午五点,我在区间车站接到了父亲。父亲还是老样子,他从不修饰自己,上衣还是标准的深黑色老式开领大风衣,鞋有点旧,上面都是灰尘,头上随便扣着一顶旧帽子,看上去老气横秋。不过父亲今天特别精神,我接到他的时候是带着笑脸的,这是多年来很难看到的景光。

晚宴在一个原先预订好的五星级大酒点举行。这家酒店坐落在新城区(其实是城郊)的一个大花园里,虽然已经是冬天,诺大的园中竟然有几十种花朵同时绽放,葱葱茏茏,在很远的地方便可嗅到浓郁的花香。酒店的四周是一排排刚种下去不久的香樟树,每株树体还用粗大的麻绳捆扎着,看上去有点可怜。

一进入酒店的大厅,我们被炫目的豪华装饰弄得小心翼翼,白色的旋转楼梯在大厅的中央,楼梯上是法国式的烫金镂花隔栏,白玉质地的扶手,显得清雅宜人。在大厅左侧的偏厅里,铮亮的黑底暗红花纹长桌上,银质的餐具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各色的葡萄酒、白兰地以及上好的伏特加,硕大晶莹的水果,精致的糕点,以及各色小吃,应有尽有。大厅中央有个又大又圆的水晶吊灯从半空中垂挂下来,层层叠叠的琉璃轻轻摇曳,散发着优雅的光线。大厅的一角是个小巧的吧台,被各色鲜花簇拥着,吧台是纯水晶打造的,高贵奢华,只容得下两个人坐。来客个个衣着光鲜,不乏电视上常常见到的知名人物。

我的四个姐姐和姐夫如约而至,个个打扮得光鲜可人。妻子依然是一头麦浪似的金发,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西装,带着一只精致的小款米黄色领结,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笑起来就像动漫人物一样可爱。这当然要感谢四姐关于“费用公摊”的科学合理的提议,否则妻子是不同意给父亲操办如此高规格的生日家宴的。当然也就没有今天如此可爱的面容。

我们一家人拥着父亲登上红地毯铺就的台阶时,我看到了许多羡慕的眼光,我想像着周围美丽高贵的少妇和趾高气扬的阔少是何等感叹我们的孝行,想像着他们被我们的孝心感动时的内心世界,他们是不是也在想应该学习我们的孝心,什么时候应该为自己的父母举办同样的生日宴会?其乐融融的家庭是多么令人羡慕!我们满脸开花无比自豪地掺扶着父亲走进了包间。

须发皓白的父亲端坐在主宾席上,大姐已经让他穿上了象样的衣裳,胡须刮得一干二净,父亲看上去神态慈祥,嘴角扬起微微的笑意,尽管年事已高,仍然面色红润,气度不凡。父亲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除了感叹,就是满脸的好奇。

菜是我和大姐配合妻子点的,二姐和三姐、四姐以及四个姐夫都做了参谋,每个人都报上一个菜名,妻子很有艺术地满足了所有人的需要。有姐夫们喜欢的鲍鱼鸡肉汤、清蒸大龙虾,有姐姐们喜欢口蘑炖蚕豆、山药萝卜粥,当然更重要的是大姐点了具有延年益寿功效的参芪炖鸡汤、山药红枣羹、三丝银鱼羹,妻子根据我的要求,点了象征全家团圆的“百合团圆饭”和生日大蛋糕。席间姐姐和姐夫们频频举杯,不断地给父亲敬酒,他们的祝酒词很少创新,就那么几个词,如:“健康长寿、幸福快乐”、“生日快乐”、“健康快乐”等等。父亲不能喝酒,我专门叫服务员上了一壶热茶,父亲以茶代酒一一回敬大家,他举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父亲在敬完大家后发表了重要讲话。父亲说他与母亲养育了六个儿女,大家生活过好了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也是母亲生前最大的心愿。兄弟姐妹的幸福生活也是对母亲在天之灵的最大告慰。但是他与母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哥。说到大哥,父亲的脸看上去特别的严肃,甚至有些扭曲,与往常父亲的脸有很大的区别。他说,“你们的大哥最苦,他八个月大的时候就会扶着墙学走路,他的眼睛有刺人的光,那时候的邻居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父亲说这些的时候我看见他嘴角稍稍咧了一下,但一闪即逝,很快又现出了困苦的表情:“你们大哥是我害的,他的病被我误了……”说起这些,父亲的表情更加难看,好像有万千针线穿心而过。我们劝父亲别说了,父亲有些哽咽地说“别说了,别说了…呵呵”。后面的笑显然有些勉强。

我们精心准备的晚宴是在父亲饱含痛苦地讲述后进入尾声的。最后我和妻子切开了生日蛋糕,每人分一块。父亲的笑容在我们同声喊出“生日快乐”的时候再次出现。在散席离开时,父亲拉了一下我的手说“今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过这么隆重的生日,应该叫上你们大哥的。”我听完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我语气凝滞地说“爸爸,这是第一次,但决不是最后一次!下次一定叫大哥参加。”我是这么劝的,心里却想:叫大哥是不可能的。我招呼姐姐和姐夫们一起送父亲先到门口,我自己去总台结账。我们已经商量好,钱先由我垫付,明天再分摊。

总台的服务员告诉我,刚才有个残疾人送来了三千块钱。听到“残疾人”这三个字,我一下子懵了,头脑轰轰作响。服务员说:“你们连同酒水总共消费了两千六百七十八元,还剩余三百二十二元。”服务员递给我找零的钱时,我真傻了。我不好意思再询问服务员有关大哥的详细情况,只觉得从脸到耳根都在发烧。我想像着大哥衣衫蓝缕被酒店保安挡在外面的情景,想像着大哥与他们对话时被他们嘲弄的表情。这个年轻漂亮的巴台服务员很专业地告诉我,“客人就是上帝,那个残疾人用两层塑料袋包裹的钱大部分是零钱,我数了很久。但是必须要数,因为这个残疾人一定要为今晚唯一过生日晚宴的客人买单,而且不让我们告诉客人。我估计了你们的消费数额,以多还少补的原则暂收了三千元。我们尊重每一个客人的意愿——尽管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听懂他所表达的真实意思。谢谢!”我强作微笑地接过服务员手里的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地跑出了灯火辉煌的大厅。

我没有把大哥买单的事告诉父亲和姐姐们。我和妻子把父亲送到家门口的时候,老张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说,你大哥起先来过了,我告诉他你们在新城区那个刚开张的大酒店吃饭。

我不禁愕然。

 

作者:林廷全

学校:霞浦县教师进修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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