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窗晓案，是夜良人归。满目琳琅，无处话语凉。泪眼珠花凝碧落，回首萧瑟亦惘然，青山望断肠。

在她提笔给自己写完这份小叙的时候，原来夜已经很深了，江南的春夜不像北方那般的寒冷刺骨，却有一种暗似于绝望的死水漫过她心底最深的荒原，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她就明白了有些心动一经开始，便覆水难收，有些人，就是生命的一眼万年。彼时，她还是富甲一方的大小姐，过着锦衣玉食足不出户的日子，而他是江南水兵正要出头的将领。她在北国的缤纷里慢慢成长，有着南方女子那般清新淡雅的味道。他在南国的水泽里慢慢浮沉，岁月在他眉宇间慢慢的刻出冷洌峰芒的鬓角。上帝总乐意安排陌生人之间的悲欢，譬若，他和她，她们就这样不期而遇。

 那一天，她盘算去城郊外的观音庙去为母亲求福，对于已故多年的母亲一直是她心里最难以愈合的伤，在父亲发际前她们家里过得平和朴素但是从来不缺温情和爱，在父亲靠着自己的打拼成为北地的商会主席后生活就都变了，二娘带着可以让她趾高气扬的儿子来到了梁家，然后是三姨太，四姨娘，家里渐渐热闹了，也再也没有当年可以围着小炉吃着炉火菜那样的简单日子了，母亲病了，在对父亲沉沉的绝望里一病不起，慢慢的药石无灵在一个萧索的春夜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为母亲出行的那一天她看到了父亲久违的那个表情，只为母亲有的疼爱，父亲很爱母亲这一点她比谁都不会怀疑，只是家族荣耀永远比爱重要，父亲说你母亲本来身体就有病活不过30岁，在这之前有很多人都喜欢她而被她拒绝了，直到遇到了我，我说我给她爱的勇气，她爱我比有遗憾要多，所以我们在一起了，她说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她不希望看我一个人，所以我要走的安心，不管是什么方式让她微寻心安。很多事，欲见和预知完全是不同的一回事，我们总是原谅了自己却无法宽待别人，对父亲，她亦如此。她理解不了父亲对母亲的心安，也无法去释怀她心里对爱的纯粹。也许有些人短短的一辈子就是让别人用来回忆的吧，像母亲之于父亲，有些爱走在光年以前，不知不觉就变得冗长了。

她每一天都会做的事是翻开母亲的素色小笺然后把未完的叙页写上自己的故事，原本平静的日子在母亲离开之后变得更加波澜不惊般死寂，直到那一天，父亲把她叫到了房里说让她代替妹妹去嫁给南方的某个军人，那一刻她是沉默并微笑的接受的，喜欢了凉薄就不需要太多外露的情绪了，她默默的接受只问了父亲一句:是否即刻启程。父亲拿来龙凤贴，写着月上初梢，琴瑟和鸣，莫不静好。原来是十五，也只有十天的光景，她默默回了屋，在行李里收拾了很多以前没有的物件，她很庆幸，在要出嫁之前没有所谓年少疯狂的爱恋对于她来说他只是一个可以从头慢慢培养感情的亲人而不是一蹴而就的爱人，有时候爱情就是那么微妙它可以简单的生长在任何你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

起轿，凤冠霞帔在红烛里暗暗的燃烧，他掀起盖头来看到了她，原本答应娶她只是觉得与其费劲心机去找一个自己钟爱的人，不如去将就一个对自己来说最适合的人，两个不懂爱的人在寂寞的年华里是最容易敷生感情，至少他这么认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认出来了她就是上次在北地城隍庙里祈福的姑娘，之所以忘不掉是因为她的淡漠眼角微微泛泪的弧度在薄光的照熠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他承认自己私心里是好色的也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至少和她相遇了，他挥断了一抹红烛，点燃了满室春意。第二天，他很晚才醒竟意外的一夜好眠他伸了伸他身旁的床畔，已经空了，怒从中来不由他想被推开房门下楼了，当看到她端着刚做好的早食和煨好的牛奶但他面前时，他的心有了久违的暖意，想着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两个人一起来熬时间这碗粘稠的红豆粥也好美好，他看着她淡淡的表情不由的打量她有一双桃花大眼眉捷小扇总有一种水光潋滟的味道，她有很深的笑窝说话的时候总能清晰的看到他发愣的想要是哪一天她眯着眼带着很深的笑窝对自己，他一定把她所有想要的东西给她。

她在想自己的日子过得真的好似清水般无趣，好人家长大习字女红当初看到好多外文书就一心想去法国看看，也许会有不一样的自己可终究是怯懦没办法和父亲开口却已来到江南了，想一想现在的生活，没有那么好也总归不会太糟糕，他给了自己不一样的世界。初遇到他时是他掀开盖头的一瞬，她可以说他喜欢他的眉宇间那股硬气和俊朗，他对自己是极好的可是她总觉得他喜欢用打量的眼光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货品似的，他喜欢从军队里回来军服都不换直接去书房练字，她做的便是静静的为他沏上爱喝的茶和静静的为他磨墨，有一次他拉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把手把和他一起写心字，他魔术般的变出了粉红钻的小戒套在她的指头上，她很喜欢。在下人看来司令和夫人之间像是自己有了种默契与生俱来的契合。她们的日子就这样慢慢慢慢的像沙砾般一点点滤去杂质然后让美好和对他的眷恋一点点过去了，她发现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和他在一起牵手亲吻还有更亲密的事都觉得是他而不再扭捏和不自然，她想要是一直这样该有多好，也许习惯才是爱情的最高级，深入骨髓。

他们估摸着在一起也半年了，他确定了她真的是他想要的人，一臻，他想他会是自己的一生，也是教会他爱的医生，他真的看到了她深深的笑窝里只为他绽放的容颜，他很喜欢。她被他挑趣时红透的脸，他很喜欢，总之关于他的一切，他都喜欢，他都预期好有她一起有的未来，把他来不及参与的过去都抛开，一起一起去未来。也许幸福也会妒忌平淡的流年，他的野心正慢慢吞噬逝着他们的幸福，只是幸福的他们却都还不曾预料的到。

她怀孕了，她在回府邸的路上一直念着他的名字，亦琛，亦琛，琛，她想他一定跟自己一样的高兴，因为这是他们爱的结合，因为身体不舒服她怕小莲担心便慌称自己要出去散散心买点首饰让她不用陪自己，她早已经把小莲当做自己的姐妹来看了，从小一起长大她很爱她，小莲也很保护自己小莲是她第二个想分享这个好消息的人，她回到了府邸快到他们的房门了，她听力从来都很好，她听见房里有男女打闹的声音，女的好像是小莲男的是他，她以为他是她的良人，却没有想到她最亲最爱的人却给了她心上狠狠的一刀，无声的流着泪。听到小莲说到他为了自己的军队实力扩张，逼急了老爷心脏病发作死亡，少爷下落不明，二姨太伤心自杀。当她万念俱灰时听到他回答小莲说：她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我只不过爱她的美貌和利用价值当她不值得利用的时候我可以继续去爱比她更貌美的人，她对我来说只是用惯了，而且她像了石头般无趣要不是我怎么热起来。她晃晃忽忽的走着路晕晕的竟没有看到楼梯一头栽下去，她觉得自己很轻一点都不累，好像前尘似梦，什么都没有了，自己也将离开。

当他听到有人摔下楼的声音急忙跑出屋里，没有想到会是她他原本只是想和小莲演一场戏来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不值得他来爱，想放她离开不再伤害因为他的事业终究会容不下她，趁爱还没有来得及苍老的时候就放开，也许不会那么痛吧，当看到她面如白纸的躺在病床上时，他发现自己错了自己为是的爱她，其实还是比较爱自己，他没有想过她居然会有了她们的孩子，如果他知道她一定不会这么做这么伤害他，他真不是东西，也许他们就此会走向两方，覆水难收，但是他不允许，因为她是他的，她只能在他身边。他不去想也不敢想如果没有她，日子将会是什么样子的。

她慢慢的醒了，觉得自己身体像挂了个铅锤般难受，她睁开眼发现他就在身旁紧紧抱着自己，她瞬间呼吸不起来，她没有办法再看他一眼，没有办法再和以前一样，她的爱情死了，她知道她的孩子没了她最后的路也没了，他不是她的良人，她慢慢的起身踱步到梳洗台画了些淡妆，换上了来南国最爱的暖黄色旗袍，她想收拾一下属于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才发现回忆满满的都是他，很多第一次到现在了自己还会没出息的落泪，他第一次在半夜踏着脚踏车让自己坐在前座去兜风，他在秋千旁慢慢推着自己跑向喜欢的天空然后跳到他怀中，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他的在意，他第一次在夏天给自己烤红薯吃，对于他来说前尘往事都尽忘了，可是她却历久弥新，已经一寸一寸刻进血液里带着对他不可能的爱再慢慢逆流回心脏，最接近呼吸的地方，她给他留了一封信，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或许我爱你，但是永远比不过恨来的悠长，你也不用寻我，断发如情，过往无意，弱水三千，终有君之良人。

他醒了，发现她已经不在了，他走了之后，他身旁就再也没有谁出现过了，他一直以为他是爱她的终究是浅浅的爱所以才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放他离开，他承认是自己咎由自取可没有想到心居然是痛的，他承认刚开始没有想过和她在一起有多久，时间的手到底翻云覆雨了什么，他再也没有办法确定自己不想要什么，可是他比什么时候都清醒的是想要在她身边，就算花尽自己的所有和运气，就算有她的怨恨就算禁锢她的翅膀，他也要她回到身边，当他看到了她留下的断发和书信，他居然眼睛酸了在下人面前他从来没有这么颓卑过，他很久以前就很喜欢摸她如墨般的长发，五指成梳有想不到的舒心，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他在她小笺上写的，她在下面补一句卓文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那时候，他拥着她在雪地里，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她调皮的踏着他的脚印，雪地只有他的足迹，这样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愿意和你一齐去，因为是你，你看那学落到我们头上，还没有融化，我们会一起到白头的，哈哈哈。雪地里都是他们满满的笑声。还有那一次，她用心为他准备生辰，一本黑白画册里满满都是他的样子，穿军装的样子，穿长衫的样，只要有她夜深拥着她软软的身子和着自己冷冷的温度，不管什么季节都是一夜好眠，算一算时间他们才在一起整整一季的时间。没有约定去你爱的地方，没有去看你想要有的风景，你怎么舍得离开，他泣不成声，他知道也许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离开他之后，她在一个离南国很远的春城小镇当先生，教人习字，暖书，她性子越来越淡，仿佛像雨季里开过一场的丁香，褪去的它的芬芳留下了淡淡的花味，在离开他的日子里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五年了，她收养了一个孤儿是个女孩。因为喜欢孩子那个小女孩的父母都在一场山洪里走了，对于女孩来说没有父母的遗憾的，但是至少她的父母于她是相爱的，她给女孩取名叫以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她想女孩的父母会喜欢这个名字的，她的日子很平静很平静，直到那一天，她看到了他被刺杀的新闻，登在国际报的头条是他眉头紧闭的黑白照，不得不承认虽然过去很多年他还是很英俊，眼纹深了，被时间刻出了成敛的味道。她乱了，那是离开这么久第一次那么肆意的想他，只有他，他们过去的美好，没有别的，暗暗的竟然一夜无眠。

他知道自己这次一般过不去了，因为是她的弟弟他没有还手，其实他本可以不受伤害的，可是他欠她幸福他欠她孩子他欠一个家，这么多的借据他也只有用命来换了，这些年，他受过的伤不算什么只是没有她在身旁就都是虚妄，记得上一次子弹打偏了打在他的心脏的左边一点，医生说能捡回来一条病算万幸了，那之后他的身体再没有好转的迹象，他永远有一颗不完整的心，他和小莲说他的心碎了，补不起来了。这么多年，小莲算尽心了，他心里也明白小莲对他的情谊不是因为她那么简单，所以当年才愿意陪他演戏，可是他知道他给不了小莲什么，后来小莲也看明白了和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在一起，他知道她最惦念小莲，他会替她给小莲幸福，当年的事也许是一场错误，可是活人终究比死人重要，都过去那么久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原谅了呢，他要自己赌这么一把，赢了，她回来，输了，他想怎么会输呢，苦笑一场这场爱情角逐还没离散。

只是她最近一次收到小莲的来信，从她走了的时候仁载就和她说过小莲只是帮司令演戏，他和小莲成亲了，当年也只是想小姐明白长痛不如短痛，怜取眼前人。可是他终究不是她对的人，有何况珍惜呢，她在自己的小笺上写“ 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他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也是他爱她，但是他终究比较爱自己。可是她恨自己还是放不下他。

他知道自己这次逃不过了，在病房里待了半个月还起不了身，心脏杂音，医生也没有办法了，他静静暝目了又想到以前，他总说她是自己的医生，他昏昏沉沉的睡了，意识里有她熟悉的气味，他没有想过，醒来的时候竟然是有她在身边，她看着他好像当年他用那种把他看穿了的目光般冷寂，她的眉眼少了些温情却多了一种味道，他喜的拉住她的手，孩子般重复着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在意我的，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甩开他的手又怕伤到他，拉着他冷淡的份的喊：放开，他竟和以沫一般孩子气说不放不放，如此之后，扭不过他就给她握着，她知道他没有办法和她一生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他是在春暖花开的日子走的，他静静的靠在她身边有阳光跳跃在眼皮上很暖很暖，她知道他走了无声的哭泣着这么多年心里也只有他，他何尝不是她的殇，他在她身边离开的这一次是他先离开。他的青山终究没有被泪湿便，而他们却一生天涯。

良人归，良人泪，满怀思绪无人追，情不知因何而起，一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