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总说我很笨。

许是这话听得久了，耳朵一旦磨出了茧，令我也曾一度认为，智商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这便是无可置疑的真相。

无妨，古话说得好，傻人有傻福。许是运气使然，纵是人笨，这十几年行来走来，也未曾遇到过多大的跨不去的坎。这令我曾一度地感谢上苍，有人曾说，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智商的大门被锁得严严实实，运气的窗户却纤尘不染，轻轻推开，春风骀荡，朝阳正好，照得我一屋亮亮堂堂，还嗅得到阳光的味道，甚好。

但没有人会一路平坦下去，再晴朗的白昼总会被星月逐走。于是月色同残阳交杂，血色天幕下，谁人凄凄惨惨奏响一曲挽歌，空气中也填满了阴郁。

我还记得有人说过，运气总是会用光的。我死死盯着那张不尽人意的成绩单，愁眉不展，喟叹，母亲说得好，智商果真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愁，母亲更愁，她呆立半晌，似还缓不过神来，蓦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叹，你怎么这么笨呢？

我转身，临着残阳如血，忽生了股英雄华发的悲凉。

但日子总是要过的，母亲的“良言”听久了成了习惯，但失败不能。一改平日懒散，过了些时日，成绩总算能入得眼。

我仰天大笑，豪气干云，一把将成绩单拍桌上，对母亲道，给你的。

她狐疑接过，一双眼亮得堪比探照灯，一个个的名字循下来，不放过蛛丝马迹。

霎时，灯光暗了，繁星亮了，她嘴角似牵了抹欣慰的笑，又看不太真切。

许是我眼花了。

母亲咳了咳，稍正了颜色，道：“还要加油。”

我微微有些泄气，扯过成绩单，徒生了几分萧索。

我想，若让母亲给予我四个字的评价，她绝会毫不迟疑地泼墨挥毫，一笔书就四个斗大的字，此乃真相。

可是，我所谓的真相太过肤浅。而这，终究是因为我太不了解她。

又过了些日子，似是放假，我拖着行李箱挤了一路的公车去找母亲一起回家。熟悉的街道上，她侧对着我，正同旧友聊些什么。

我走近，称呼还未曾出口，便被我咽下了喉咙，她的侧脸洋溢着我从未见过的自豪，我放缓步子，却瞬间呆愣在原地——

她说：“她年幼时我们工作忙，她一人在家，却从未出过什么纰漏。”

她说：“我们偶尔晚归，回家便能吃到热气腾腾的晚饭。”

她说：“她学习我从未管过，却也没怎么让我操心。”

她说：“……”

她说：“我的女儿，她很聪明。”

刹那间，鼻头有些酸，我有些不知所措，手紧紧握住箱子，却觉如雨后初霁，繁华也烂漫了几分。

我从未曾听见过这些话，哪怕是一句也觉奢侈。我突然想起那日那抹清浅的笑，应也不是幻觉。

我忆起幼时被同学欺负，母亲听闻二话不说到学校门口教育了那个男生近半个时辰，男生哇哇大哭丢尽了脸面。我一脸歉意地同我妈说你找错人了应该是又高又壮的那个某某某。

我忆起刚进初中时回家向母亲抱怨食堂饭食太差，之后每次回家，桌上摆的无一不是我的心头所好。她说你学习苦该补。

我忆起中考成绩未出时的等待，母亲握着我的手说的那句别担心你很厉害。

记忆的匣子一旦打开，回忆夹杂着甜味苦味汹涌而来，我忆起了太多，只因忘记了太多。

原来所谓的真相只是浅薄的谎言，而真正的真相被我埋得太深蒙了尘，瑟缩在一隅连阳光也未曾探到的地方。

我走到母亲身旁，唤了声：“妈。”

她愣了愣偏头，复又笑了笑，熟稔地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旧友再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我挽过母亲的手，笑：“你不是说我笨么？”

她楞：“胡说，谁说的？”

我笑：“没谁说，假的假的，我们回家。”

“嗯，回家。”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