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老顺家新来了个人，这是阿快告诉我的。他来的时候头上那一小把被陈小文的墨水染黑的头发都粘到了前额上。对，东头那个书呆子陈小文，那次阿快偏说是借毛笔不成反被泼，可是鬼信，陈家那鸡窝里分明少了两个蛋。

见他这么急地满头大汗跑过来，我就知道有事做了。阿快阿快，消息很快。虽说他一直是帮北边大黄跑腿的，但这小子爱吃南边地里的玉米，我偷的时候捎上几根给他，他就给我广播新闻。

“王家老太今儿早上走的，王老顺家！走的时候挺恼心的，你说王老太人也不错吧，想喝个糖水，啧啧，说糖刚喂李老板家狗去了！啧，都盯老太钱了，好像老太银行存了几大千？哎哟……”阿快玉米啃得满手都是，气叹得有模有样。

“哎哟啥，还不是老太能给你几个糖吃！”我“一针见血”地指出，并抡他一棒子，吃着我玉米呢！

“对了，老顺家来了个人，五十吧，精神好得跟小姑娘似的，我印象特别深刻！”阿快又拿了一个玉米。

“深刻啥呀？”我懒得理他，盖草帽，睡觉。

“唯一一个哭的！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老顺他媳妇儿那的，远亲！哎哟哭得那样啊，别人都盘算那钱呢，或者是喝酒去的，就她，像个孩子！”

“得得得，啃光没有？老子睡了！”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什么像个孩子，满田里跑的不都是孩子？喏，那还有个躲猫猫的呢。傻子，躲那马上就被抓了。

“借问……这是你家的田吗？”嗯？外地口音。

“对！”烦死了管他，睡觉。

“可是二婶明明这样跟我说的。你能让一下吗？一下就好，我摘几个玉米，行吗？”

我一下子坐起来。你怎么不喊我叔叔啊？说“叔叔请让一下”不是更好？这什么口气？幼儿园出来的吧！干嘛这么像孩子！

“摘吧。”我起身让开。“真的？哇谢谢！你住哪里？我煮熟了送点过去！”“不用！”我头也不回。确实是五十左右的样子，不过真像阿快说的，太像孩子！这么说话，会有谁也这么回答？对别人好，别人一定会对你好吗？真是孩子思维！这么大个人了。真是郁闷，真不想再遇见。哦，走小卖部这了，买瓶酒吧。

“酒！新鲜的。”太阳又下去上来了几回，阿快在玉米地里找到我。“谁喝！那二伢子卖的全掺水！他爹把店给他几天就这么干？呸呸呸，他爹也不是啥好人，不过你猜那小子怎么说？”我气不打一处来。

“咋说？”阿快把酒倒上。

“爹笨！他说他爹笨，不多惨点水！十二岁的孩子！”我想起在门口偷听到的话。

“得了，这酒，我跟你讲，这酒，老顺家那人卖的，有口碑！”阿快说，还挺得意的样子。

“她管店了？”我拿玉米叶子逗虫子。

“她不是闲嘛！”

“我可找到你了！你的烟！老师说了，不能欠人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我看见阿快瞪圆了眼睛，无奈得很。

老实说……天知道她什么时候上的学！“老师？”哎哟阿快疯了吧，干吗说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上过几天学。”讲故事么？

“那个老师是外地来的。她很耐心地跟我们说，人可以很礼貌，可以很纯真，可以很善良，可以因为心灵而美丽。”她坐下来，慢慢说。

“我们村子跟这里差不多，遇见那个老师之前，我也几乎脏话不离口，根本不像孩子。”

“我知道你们说我像个孩子，可是当孩子有什么不好！”她笑，“孩子很可爱啊……就像你们一样。我知道的，虽然常去买烟酒，可你们一个十五，一个才十三。少抽点。”她把烟递给阿快。

她的影子越拉越长，拉倒我目光所停留的黄土地上。遮住她身子的是耀眼的夕阳。但我觉得，她的身影也像个孩子一样，虽然我没有看清。

阿快默默地把烟丢了。我抬起手，默默地把酒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