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惠萍:只是为了生存
发布时间:2015/1/7 15:57:22
2013年惠州的冬天,北风时不时夹杂着雨水,让人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冷。惠州学院天桥底下,学生宿舍区铁栅栏外,一位中等身材、身穿灰色衣服的大叔,每天下午到晚上,都在这寒风中忙碌着。
他一手捞起粗粮杂谷的粉浆,另一手用小木铲子将粉浆均匀地铺在平底煎锅上,待粉浆略干,打一个鸡蛋,小木铲子来回舞动,将蛋捣均匀抹在粉浆上,撒上生菜、香菜、萝卜干、香葱等,再将饼对折,涂上酱料,放上大豆脆皮,一卷,一切,装袋,收钱。一宗小生意就这样完成了。人少时,他会对顾客说:“慢走,谢谢哈”;人多时,他收了钱数也不数直接放进桶里。
这位大叔卖的是山东杂粮煎饼。不知他姓甚名谁,且称他为“饼叔”。
2013年下半年,学院论坛上有一帖子说“卖煎饼只需工作5小时,便可月入8000元”,为此《南都》还作了相关报道。当我满怀好奇心向饼叔求证此事时,他却摇头苦笑。“你们大学生还没走上社会,不会懂的。自从在网上传开后,我的生意就差了很多。”
做学生生意,上课时段自然生意清淡。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人物通讯文章的作业,我抓住人少时的“最佳时机”,隔着栅栏对饼叔进行采访。刚开始,饼叔有明显的戒备心理。“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好写的。”这句话他重复了很多遍。但架不住我多次“死皮赖脸”地软磨硬泡,饼叔终于慢慢放松了警戒,不善言辞的他,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当兵,梦想做“将军”
虽然卖的是山东小吃,但饼叔却是安徽人,来自农村。他说,小时候特别顽皮,学习成绩一般,最后因为差几分没能考上高中。1994年,他复读初三,恰巧碰上部队来学校征兵,具有当兵情结的他便果断报了名,他如愿了,这一年他17岁。
三年后,有些一同入伍的战友退伍了,而他选择了留下考军校,为的是在兵旅生涯中走得更远。
“没有哪一个当兵的不想当将军!”谈到当时的想法,他语气坚定地说。
但这次他又落榜了,因为文化成绩差了40多分。说到那次落榜,他似乎很坦然。“只有初中文化的我们,去考跟高考一样难度的试卷,加上我们整天都要训练,肯定考不过,只不过抱着一丝的希望。”
2003年,国家施行精兵化政策,在惠州西子湖畔当了近7年兵的他被裁员了。这一年他27岁,距离参军正好整整10年。他说,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在部队里度过了。
当记者问他十年当兵生涯的收获时,他低下头,目光迷离,缓缓地说了一句:“呆久了,思想也腐化了。”十年中,没有突出的贡献与奖励,也没有出格的违反纪律。而今提起,他甚至露出一脸的不屑:“当年就是年轻,太天真了。”
青春不再,文化又没有,部队分配了一个工资比打工还低的工作,而且没有上升的机会。他毅然放弃了,拿着几万块钱的退役补贴回老家。当年退伍的战友早已成家立业,没有退伍的战友也当上了营长,只有他当完兵后,一无所有。这一年,他开始抽烟。
对于那个“将军梦”,如今的他不愿多想。“知道自己不可能,也没有机会的事情,何必去挣扎?”当“将军”只是曾经的美好梦想,而现在他却无奈地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去当兵。我想去学做生意,学一些能挣钱的技术活,或许,现在的生活不会那么拧巴。”说这话时,他将手里夹着的香烟娴熟地送进嘴里,狠狠地吸着,目光却飘向了路的另一头,若有所思,仿佛远处隐藏着一个可以回到17岁的起点。
退役,寻找新出路
带着退役补贴和新的梦想,饼叔来到了据说是能挣钱的广州。由于在部队当过厨师,他抱着雄心壮志,向朋友借了一点钱,开起一间小饭店。但刚踏上社会的他像个不成熟的孩子,交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整天混日子,结果小店仅仅存活了一年。
“这个社会很黑的。”谈到这些时他总是这样感慨,而对于其中的五味杂陈,他却不愿多说。
之后,他四处寻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没有文凭,没有技术,光有一身力气有什么用呢?”积蓄花完后,他靠朋友的“救济”勉强过日子。后来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又回了老家。这一年,他用家里借的钱结了婚。
结婚后,在朋友介绍下,他带着妻子来到了福建大学城,开始了摆摊生活。那时,他卖的是“关东煮”。他跟老婆一人一个摊位,白天守在人流多的路口,晚上则去大学城附近。虽然一整天都在忙活,但生意还不错,每天勤勤恳恳地干活,能挣点小钱。他规划着用摆摊挣的钱来投资,以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工厂或是店面。可是,脾气暴躁的他,因摊位争执跟人打了一架,结果自己住了院,还赔了钱。
福建待不下去了,他只能回到老家。期间,他去了一趟山东,学会了做山东煎饼。他在老家县城租了房子,又摆起了小摊。煎饼对当地人来说有点新鲜,一开始很受欢迎,小生意做得火红。但两年过后,生意便渐渐淡了下来。“同一种东西吃多了都会腻,一般一个地方只能待两三年。”他解释道。
他不得不物色新的生存地。“总得养家糊口啊,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总得想办法挣钱,生存不就是这样吗?”他直直地盯着我,但眼神却似乎有点空洞。
梦想,变得更遥远
饼叔重新物色的地方是惠州。对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却没有太多的感情。那个曾经生活了7年的西湖部队基地,他回惠州后从来没有回去过。我问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呢?“自己又没本事,回去干嘛?”说完,他低下了头,拿起抹布将铲子来来回回地擦拭。
每天下午5点钟左右,天桥底下的铁门外面便热闹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饼叔骑着三轮车赶来桥底,开始他的经营。一辆自己改装的三轮车上装着自制煎饼器及煤气、灯、伞、煎饼配料等。这些看似简单的“装备”,却是他忙活了一天的成果。每天早上6点多起床,7点钟骑着三轮车从马庄出发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后洗菜切菜,熬汤,炸脆皮,等等,忙到两点多才吃午餐。在天桥下,他要做到晚上12点才回去。到家后,热点中午煮的剩饭胡乱对付一下,将做煎饼的器具洗干净,再洗个澡,已是深夜两点多。
天桥下的其他摊主多是一家子在惠州谋生,只有饼叔孤身一人。他说,妻子再也受不了这种漂泊不定的生活,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向朋友借了几万块钱,开了间童装小店。“林林总总欠了别人十几万,压力很大,家里生意又不好做。”他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些许感伤与无奈。
每天晚上,饼叔都会和千里之外的老婆聊电话。对于这个比自己小7岁的妻子,他愧疚没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饼叔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孩,十岁;老二是男孩,两岁。谈到孩子,饼叔难得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欢快地舒展开来。他希望孩子能好好读书,将来比自己更有出息。“等学校放假了,我就回老家过年。”他很肯定地说。
我询问他今后的打算。他顿了顿,深深地叹了气,想了许久才说:“以后的事谁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咯。不太想做煎饼了,油烟太大,对身体不好,最近老是腰痛。”
我又问及他的梦想。“我们能有什么梦想?”他苦笑着说,一脸的惘然,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烟,缓缓地点上一根。“梦想,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太空了;生活,填饱肚子比较实际;一切,只是为了生存。”
结束最后一次采访已是深夜,夜色渐浓,风,刮得更猛了。天桥底下的人渐渐散去,桶里的粉浆也已见底。饼叔摸出手机看了看,说“该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他熟练地收拾着,骑上三轮车,很快淹没在漆黑的夜色中。
望着饼叔远逝的背影,我想,也许不久后的一天,惠州学院天桥底下再也见不到这位中年男人了。
我用饼叔的故事完成了通讯作业。可是,饼叔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教师点评:文章用近乎白描的手法讲述了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普通却不寻常的故事。全方位展示了“饼叔”对生活的追求和理解。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活得有尊严!读着文章不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由不让人眼窝潮湿,感叹生存的幸福与艰难,突然懂得卑微的生命也会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学生:梁惠萍
学校:惠州学院
点评作家:于墨
来源:全国学生作文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