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福州一中学生作文精华2辑》

在一个春阴欲雨的午后，一气读完了今年新选出来的70多篇优秀作文，眼前顿时灿烂起来，无论是题材的广泛，思路的活跃，还是表现方法的多样化，这一辑都明显胜过了去年。少了为文造情的痕迹，多了内容形式的兼美，是最可喜的收获。因为有了指导教师的认真点评，再来评说这些作文作文就显得多余，我只把自己读后的零星感想，写一些在下面，聊以应付主编的一再催索。

我常想到的是，当多数学生还在苦恼于不知道“写什么”的情况下，像这样的优秀作文是怎么孕育产生的呢？我们的作文课，对于学生写好一篇作文，究竟起过什么作用呢？

大多人可能愿意认同：凡是写得好的作文，几乎都得益于课外，是在课堂之外发生了兴趣，获得了灵感，发现了某种适可模仿的形式，激起了动笔的欲望。

那么，这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心灵和文字之间，果真有什么秘密的通道，难于言传，也不容窥视么？

当然不能说，作文课上的所有指导都没有收益。只是有了太多重复的说教，甚至是刻意为应试准备的“万应秘方”，这样的东西一多，则非但无补，反而会堵塞了灵窍。最近，看到有一个学生在一篇题为《写作》的作文中这样写道——

我想，应该像优秀的走钢丝表演者那样，视台下多少重要观众于不顾，摒多少竞技戒律于无闻，那一刹，只有绝对的宁静，只有一根将承载他走到另一头的钢绳。另一端，是他的目标，脚步是他所思考的全部问题。

在提笔落墨之间，忘却一切喧嚣，用心守着宁静，写出自己心灵的真言。因为作文终究是写给自己的，也终究是属于自己的。尽管我们要写许多应付考试的文章，但若目的不在抒发自己的情感，不在于表达自己，而是在于取悦旁人，赚取分数，那么最后导致失败则是很可能的。

其实，“宁静”并不仅仅是提笔落墨时的临场状态，还应该死一种自主写作的独立心态。学生平时作文，大多数是应命写作，是为了完成或应付一次作业或考试才拿起笔来，见了题目才搜肠刮肚，难免不心粗气浮。一篇好作文的酝酿，总要有一定的过程，是平时观察体验和阅读积累的一种反应生成，只不过自己并不意识到而已。鲁迅讲述他的创作经验是“静默观察，烂熟于心，然后凝神结想，一挥而就”。只有“静默”于平日，方能“挥就”于当场。一旦内储充盈，到时就会文思辐辏，笔下溜圆，呵成一篇千字文不算难事。没有专门求诸形式，但也无不适应了某一种形式，这就叫“虽无规矩也自成方圆”。所谓“方圆”，无非就是“有序”和“有文”。那么它的前提是什么呢？是“有物”。物”中自有“序”，赋形即为“文”。过去我们只知道，“写什么”比“怎么写”更为重要，现在更应该知道，“怎么写”，同时也就意味着解决“写什么”。这和阅读时同一个道理：读的时候，你既要看它写了什么，也同时要看它怎么写。你所看到的，必须是“怎么写出来”的“什么”，而不是“一般”的“什么”；同样的，当你在考虑“怎么写”时，实际上也是为了能够更明白究竟想要写什么，以及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写。

故曰：形式即内容，内容即形式。一而二，二而一。中学生的写作是一种青春期的写作，他们的眼球往往被形式美所眩惑，会一意追求外在华彩，原是很自然的事。铺采摛文，在记忆力和模仿力旺盛的年龄，也不见得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但是光注意形式的模仿，单依靠语言材料的积累是不够的，还要懂得一种东西，叫思想质料。“言而无文，行而不远”，是对的；但不要忘记明朝散文家袁宏道说过的一句话：“物之传者必质。文之不传，非曰不工，质不至也。树之不实，非无花叶也；人之不泽，非无肤发也；文章亦尔。”鲁迅说的“烂熟于心”，就是强调积淀思想的重要性。有思想才能“凝结”语言，才能统摄一篇文字；没有思想，即使把一些“模式”模仿得很到家，也是没有用的。

“充实之谓美”，这也是一句话。美在朴素，这是就形式而言；美在充实，才是为文最根本的要求。有了充实的内容，则各种不同的形式都可能适应。换句话说，只要言之有物，则无论选择什么样的形式，都可能产生美。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把报刊上一些中学生写的所谓美文进行逐段“抽析”，就会发现，多半是锦绣其外，枯槁其中。不但是只道他人所已道，平庸得几乎没有什么内容，而且他人早已道明白的道理，到了他的乱花迷眼的文字中，反而看不懂到底想要说什么了。

难道青春的写作，就只剩下一种姿态——华彩？

什么时候，“有真意，去粉饰，少造作，勿卖弄”（鲁迅语）的真的写作，也能够成为中学生的“最爱”？

写作由模仿到变化，如何借鉴“范本”是很重要的。我的经验是，应该多向优秀的和经典的作品学习，而尽量少看同龄人写的东西。尤其是高中阶段，阅读，须取一种仰视的角度。既要提倡贴近自我的“适龄心态”的写作，也要提倡超越年龄的“成人姿态”的阅读，从人生半径更大的、阅历经验更广的成人写作中，领悟为文之道，才能够收到“取法乎上”的效果。过去曾有人主张写“葫芦文”，即找一些同龄人写的好作文来依葫芦画瓢，一时间《作文通讯》之类的作文选便大受青睐，这在读写水平普遍不高的情况下，可能有其必要，但久而久之，“评视”结果，即刽造成营养不良而影响正常的发育。“取法乎中，斯为下矣”的教训，就是从这里总结出来的。

从“读”到“写”，从“博观”到“约取”，“厚积”到“薄发”，这中间究竟有多少的奥秘没有被窥破、揭开呢？我于是想，在明年的《作文精华》中，如果每篇佳作后面都附上一段“作者自道”，各自讲述写作的甘苦得失，或者教师的每一段“点评”，多少能够涉及学生写作成功的过程，那么，“存乎一心”的“运用之妙”，不是就有可能成为大家共享的写作资源了吗？

我期待着。

丙戍年孟春，于俯仰斋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