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靖绵:微青春
发布时间:2015/1/12 11:02:05
三毛说,十八岁时应该有一双属于自己的高跟鞋。
我坐在开往桐镇的汽车上,傍晚时分,天边漂亮的火烧云向大地投下温暖的橘黄色,一路颠簸,迎着从车窗外透进的霞光却意外地感觉宁静。我想起阿嬷常说的那句话:“唯有大自然最伟大,它容纳万物并且包容万物。”人本身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所有疲惫,世俗,利益挣扎,悲欢喜乐都包含在这霞光里,在大自然的包容下归于平静。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着,已近镇口。回忆如潮水般从内心最深处涌上来,令人措手不及,阿嬷曾说:“晚霞是对晚归的人的迎接与安慰。”很多年前我到县城学校读书,每当我从最后一班的汽车上跳下,总能看见那个在霞光里等待着我的笑眯眯的阿嬷,她会在霞光里牵起我的手,两个人搭着影子,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回家去,就是在这里,在镇口。年复一年,变的只是她驼得越来越严重的背和如雨后春笋般越来越挺拔高大的我。而今呢?我默默地走下车,汽车快速开走,卷起一阵尘土飞扬,尘土飞进眼睛里,我使劲揉了揉,揉出眼泪来,镇口石墩前,空空荡荡。
我用五年的时间去寻找青春里属于我的那双高跟鞋。却失去了她。回望这五年,我是她手里放飞的风筝,越飞越远,懂得回来时,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二十年前,母亲未婚先孕生下我,在闭塞的农村,这是惊人的丑闻。亲戚建议母亲将我丢到孤儿院,“又是女娃,养干啥!”阿嬷站了出来,她从母亲手里接过我,淡淡地说了句:“这孩子,我养。”
语气很轻却带着坚定。
在之后的年岁里,她一直凭着这份坚定带着我走过风风雨雨,给了我温暖的家,教会我爱,教会我成长。
她一直对我非常严厉,而我的整个青春,几乎都在与她抗衡。十四、五岁,正是爱美的年纪,我总是很羡慕有亲戚在县城的同桌穿的花裙子,阿嬷却总给我做白色衬衣和黑色裤子,单调得如白开水般无味寡淡。“青春就是用来奋斗的。”对我的反抗她当然看得出来。
我心里一声冷笑,笑她是《子夜》里的吴老太爷,守旧而冥顽不化。
那时我几乎是以迫切的心态等待着中考,考上县城的重点中学后我就能去县城读书,然后远离她。
知道了我的中考志愿后,她没有反对,反而是欣喜的,拿出她的养老金仔细地数好,放进黑色的小盒子里,锁好,之后她更加省吃俭用。我知道,她要省钱,给我去县城上学。
回忆总是止也止不住,我擦去颊边滑落的泪,走进我和她的那座小屋。一阵风吹来,引得院落里的三角梅发出“簌簌”的声响,形成一片粉红色的浪。
我想起那天我打电话给她,她说“三角梅开花了,美得很。你什么时候回来看?”语气里带着孩子般的渴求。
那时候,我刚好在县城的杂志社找到一份编辑的暑假工,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今年暑假,我不回去了。”我淡淡地说着,没留意电话那头她失落的情绪。沉默半晌,终于挂了电话。
时间凿去狂妄,磨出温润。我开始试图去理解她。“青春是拿来奋斗的。”我明白了她的这句话,开始为梦想奋斗,我沉醉于文学的世界,小心翼翼地收藏第一次收到稿费的汇款单,收藏第一篇发表的杂文,关于青春的盒子里,我没有收藏她的痕迹。寻梦的青春路上,我已越走越远。而她被我当成负担,遗落在时光的角落里,落满尘埃。
整理她的东西,才发现好几本码在一起的日记本,有的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泛黄破损。但依旧可以看清楚她的字,她的字很娟秀。听母亲说,阿嬷年轻时是闽南有名的大家闺秀,饱读诗书,偏偏遇上了文革。我从未想过会在脏乱嘈杂的菜市场里,跟卖鱼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她也曾有青春。“愿做一个走遍天下的行者,行万里路,了无牵绊。”这是她的梦。可是,我成了她的牵绊。
“阿西今年暑假没回来,做了她最爱的鱼丸子,可惜。”
“眼睛越来越不好使,今天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膝盖,听阿西说她的作文被杂志社录用了,很开心。”
......
每一篇,简短的语言,她把爱溶在里面,那是我不曾碰触的世界。
有一天,和朋友一起看《舌尖上的中国》,介绍的是闽南的萝卜饭,她以前常常给我做。
那天晚上,我回到我们的小屋,仔细回忆着她的做法:米要是纯正的糯米,用柴火烧,萝卜得是沙塘的才够脆甜......饭锅里腾腾吹起的烟雾里,我仿佛看到了阿嬷满头大汗忙活着烧饭的样子碾着时光渐渐清晰......
萝卜饭终于做成,我吃下第一口,却尝到了咸涩的泪,我想起《舌尖上的中国》上讲的那句话“总有一种味道,在舌尖上提醒着我们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天的来处。”
我以为我失去了她,但是没有。岁月将她的爱意小火慢炖,成就了我的青春。隔着漫长的时空隧道,我与她目光交汇。我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提醒,她教会我勇敢地去爱,去成长,去接受青春里一切挑战。时间慢慢把我雕刻成另一个她。在浩瀚的宇宙里,我是她的青春的延续,即使渺小如尘埃,却在她的爱里被放大,成为一个世界。
左突右撞的青春里,我终于找到了属于我的那双高跟鞋,是她,亲手为我穿上。
微青春,因为有她的爱与注视,变得不再微小与平凡。
学生:丁靖绵
学校:晋江市第一中学
指导老师:庄红红
来源:第九届全国中小学生创新作文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