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成长   梦魇          

我总幻想眺望麦野，满眼阳光一样明朗的麦穗，劳作的人投来温暖的笑容，干净的感动，金黄的幸福映在我发亮的眼眸中，就这样守望麦田，我的天堂，我的小幸福在我的手心中温润地发着光。

可我的麦野，我的简单幸福，我的童年都没有和我一起长大。它们挥着翅膀越飞越远，我不知所措地紧握掌心，寂寞得空洞。生活是一场华丽的虚幻，走向梦魇。我的麦野逐渐变得一片荒芜，我站在灰色的田垠上，孤独地看着人来人往，他们面无表情。我逆着鳗鱼群一样冰冷滑腻的人流找寻，可我迷失了方向。恐慌汹涌而来，我哭喊着奔跑，我的麦野遗失了……

二  音乐  蜷缩着流泪

音乐很像一个可以供流离失所的心蜷缩着流泪的角落。那时花开，那时我开始听朴树，那时他也是同样悲哀的迷路小孩。他在一种成长显示残酷下的压抑孤独中嘶喊：“那些面无表情的人就是你的未来”“我们都是很柔软的动物，活在壳里，发誓抵抗，最后不过丢盔弃甲，慢慢地顺从” “新的游戏，新的面具，新的规矩，学习；蓝天白云，星光虫鸣，还有真理，多余”……生活让我们疼痛又难以自拔。比如成长，比如学习，已经忘了是怎样失去骄傲锐气，怎样学会沉默地妥协。我注定成为一个可以拿笔写下大段文字却怎么也走不出数字梦魇的孩子。当人们越来越理性地用数字来诠释世界，我的美丽新世界就黯淡着消逝了，我只能蜷缩着哭泣，无能为力。

第一次听扑树的专辑《我去2000年》，好些新类摇滚风格的歌，让我觉得耳膜发痛，一片嘈杂。无法接受电吉他与贝斯纠缠不清的呐喊，颓废曲风诠释的沉闷世界。那时侯，我还是个无忧的聪明小孩，这种歇斯底里的疼痛离我太遥远。后来，我长大了，竟喜欢上了他的音乐。心烦意乱时，就让高分贝的音乐充斥着混乱的大脑，让那些虚伪，繁琐的事物将心狠狠刺痛，直至麻木，直至一片空白。这杯复杂的液体会和心情一同澄清下来，澄清得只剩下无辜的真实和淡漠。他把成长的矛盾和呼唤沉淀下的苦涩一丝丝地渗透到你同样年轻但恐慌的血液里。

我不再是佼佼者，我也不愿再做好孩子。我不想面对课本和习题。他们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把我扔进冰凉的水里，让我窒息。我是压抑够了，而我周围的人却仍忙碌着竞争，生存。我本该也同样漠然而坦然地去妥协，去沉重呼吸。可我累了。生活这样残忍，而我曾是那么骄傲。每天，我都过着公式般单调又理所当然的生活，心安理得学习那些终将被遗忘的知识，要为了一张薄纸和他们明争暗斗，拼死拼活！想到这些，我的心满是血淋淋的痛楚。生活，让我们吐得一片狼籍。把思想撕扯得支离破碎，让做作滚开，全世界只剩下，眼泪淌地时破裂的声音。

三  文字   守望荒芜

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中心/被你灼伤/我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

———海子·《麦地》

他在水泥森林逼近时迷失，他奔跑在灰色田野上，却逃不出现实的梦魇，他找寻那片被遗失的麦野，在世人冷漠的目光里他的背影那样骄傲而孤独，溶入大片夜色中的荒芜。

海子，上帝留与人间最后的麦田守望者。他有孩子一样纯真脆弱的心灵，用洁净的手指写下天马行空的诗篇。他用一生来寻找那片“跑着雪和太阳光芒的青麦地”。可是冷漠逼近的水泥森林摧毁了他的梦想，炎凉的人情世故让他受伤退却。海子，没有为自己涂上保护色，而是用温润的婴儿红来抵抗现实对灵魂底色的侵蚀。

他的麦野之梦碎了，他的手指在麦芒上自由舞蹈，和着阴郁的血泪用麦杆写下“以梦为马”的畅想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呼唤。为了不可挽回的破碎，为了走向陨落的人性纯美，为了这个走向妥协的世界赎罪。

可是，没有人可以看见这个孩子心中无法填补的恐慌黑洞，没有人给予简单的温暖安慰。他们匆匆赶路，谁愿意驻足，看看他歇斯底里的诗句？

海子的秉性注定与世俗格格不入。当他意识到永远也找不回那片青麦地，世间也不会有一所永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让他过桃花源一样的隔绝生活。这个世界不符合他的梦想，而他也无法妥协。

他已流干了泪，只剩喃喃自语“诗人，你无力偿还，麦地和光芒的情义，一种愿望，一种善良，你无力偿还……“在他孤独伫立的地方，只有一棵行星在头顶寂寞燃烧，它只有炙人光芒，少了温暖。

他安静地躺在铁轨上，抱着圣经，生命在黑色旋风中，一同呼啸而过。

读海子时，我看见了生命中个个沉重的信仰耀眼的黑洞，还有不能触碰的华丽伤口。所有的诗句，似乎在穿透你的身体，质问灵魂。

更多时候，我想，我是在用文字来退避。它是穷途末路时最后的精神净土。我真不愿回首，那淡忘已久的风景。这样像撕开一个温柔的伤口，微笑带泪地正视鲜活过往的流失。我不愿就这样向生活妥协。我的手指潺潺地流出大段燥热的疼痛或无辜的淡漠，在麦芒上舞蹈，我只是热爱文字，而不是为了其他而顺从劳作。就这样保持寂寞却热情的姿势，在这个自我的世界里，做最后的抵抗。手指累得颤抖时，我就仰望天空，为的是看看澄澈的天空，听听嘈杂中飞鸟扇动翅膀的自由天籁，为的是决不让眼泪流下这样。我就有理由安慰自己：“你不孤单，你很勇敢。”可当我低头看着自己手指纠缠的蓝藻一样的文字时，还是泪流满面。

我也没有一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我只是蜷缩在蛹里，静待成长的蜕变。

微冷的月光下，看不见海子远去的背影。黑色的骊歌响起，你我握在掌心里的远方和梦想已经消失，我们单纯的幸福，曾在麦野里成长，温润地发着光，就像陨落的星星一样。

四  生活  妥协

我曾一度坚信，妥协是可耻的自我背叛。我宁可像寄居蟹一样挥舞着大钳抵抗，将最脆弱的自我隐藏。可我最终丢盔弃甲。生活的洪流在你我成长的岁月中渐渐磨去你坚硬自卫的棱角。

当我看见，欢笑奔跑，一脸阳光的孩子时，我的心微微抽痛，那也是我曾拥有过的幸福时光，可我已经老了。

“一层是一次蜕变/一层是一场挣扎/在你我蓦然回首的痛楚里

亭亭出现的/是你我的年华”

我终将保持着公式般的笑容或面无表情地移动在人潮里。我终将从那片苍茫的金黄溶入绚烂的霓虹。也许，那样就不再有这些不解和烦恼，然而，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

就这样成长吧，就这样生活吧，走向妥协，我们在劫难逃……

（献给2006年夏天的我和你们，祭奠那场苍白孤独青春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