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趣的样本：一个13岁孩子的作文

陈莎莎，一个13岁的孩子，居然写了一本书，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回想当年，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也爱好文学，孜孜不倦，连吃饭的时候眼睛都离不开书，多多少少也有点写作天分，作文老受到老师的表扬。但是，要说写出这么一本书来，连想都不敢想。

目前中学语文，说实在的，比我念初中时（上世纪50年代初）复杂多了，但也僵化多了。我们那时，虽然课堂教学质量不高，但是作业没有现在这样繁重，除了数学以外，几乎没有，课余时间有的是。全国的文学杂志和青少年报刊非常有限。几个文学爱好者有足够的时间把新出的文章囫囵吞枣翻阅一番，互相交换意见。长进得也相当快。向报刊投稿连邮票都不用贴的。编辑先生（那时叫同志）看稿很有耐心。不管用不用，都有回信。有时，还相当热情地鼓励。相比起来，今天得编辑先生，就官僚多了。不要说孩子得稿子投过去大抵是石沉大海，就是像我这样的老资格，也有杳无音信的时候。这几年，他们学了香港编辑先生的样，稿子发表出来，也不通知作者，连样报、样刊都懒得寄。直到收到稿费，才知道稿子早已发表了。

在课内外巨大的压力下，一个孩子要写出一本书来，真令人想起毛泽东语录中的一句话：排除万难。不要说写，就是抄一遍，得花多少时间，“耽误”多少作业啊！如果光凭这一点，最多不过说明这孩子有毅力而已。更为喜人的是，文章的质量还不错，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从中显示出来的心理素质。

我得坦率承认，最初得几篇，例如《回母校》，并没有激起我特别得阅读兴味。可当我读到《夹心饼干》的时候，就禁不住提神了。晒太阳，吃饼干，有什么可写的呢？居然写出一片童心来，字里行间有一点自我嘲讽的味道：“盯着饼干看，像牛顿一样从好吃的东西中发现伟大的东西。无奈竟没有发现，看来人并不是都很幸运的。”

难得的是，孩子气的想象没有被流行于中学语文课堂里的教条所束缚：小作者放任自己的想象，驾驭着自己的想象飞翔。把夹心饼干当成一个家庭：左边是父亲，右边是母亲，中间蓝莓馅儿的就是孩子。碰到一个嘴巴挑剔的，当中的馅儿，就可能被丢掉了，就成了“孤儿”。而自己是“极馋”的，把馅儿也吃了，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个促成美满家庭的人”。把自己的馋，写得这样坦然，既有自我调侃，又有自我欣赏，流露出一点幽默感，读之不禁莞尔。

这就是童心，这就是童趣。我们一些老师天天喊童心、童趣，可是常常用一种虚假的模式去套孩子的心灵。让孩子说大人的话，实在是折腾孩子，也折腾自己。

具有《夹心饼干》同样优点的文章，不在少数。大都以自由的、儿童式的想象见长。像《一片树叶的旅行》：小树叶掉在河里，觉得自己“本来就不是一片胆小的树叶”。它在河里漂的时候，蝗虫向它求救，因为是害虫，它拒绝了。而蜜蜂是益虫，它就成了蜜蜂的船只。这显然是童话式的想象。孩子气的道德观奶奶和天真的想象结合得相当自然。

在这个集子中，写得好的多是具有想象性的文章。这好像是一种规律。只要让孩子自由地、勇敢地展开想象，而不是用一些现成的教条去束缚它，往往就能出好文章。

连2001年的高考作文都是这样。福建省语文试卷阅卷负责人告诉我：此番题目是“诚信”，那么想象的寓言、童话与超越现实的故事，比现实性的描绘性作品，在文字、情感的独特方面，都要高出一筹。

在陈莎莎这里，情况也有相似之处。想象性的往往更为可爱。

但是，现实性的买哦会，也不都是平淡的。像《两幢老房子的回忆》，本来是很平常的，睡在外婆家的老房子里，想到小时候外公、外婆、舅舅的一些琐事，又想到姐姐教自己学拗口的“万”、“吐”、“水里”英语单词，在平淡中蕴含着深长的意味。“中午外婆叫我回家吃饭，‘莎莎’——后面那个‘莎’字总是拖得好长好长，我听到后不得不赶紧跑回家。吃过饭，我总爱光着脚丫踩着被太阳晒得很烫的小院子的地板。”“被太阳晒得很烫的小院子的地板”，文字并不华彩，可意味是多么精致！内行人从“很烫的”三个字中可以看出一点艺术的感觉来。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很可能会把“很烫的”感觉忽略过去。

显然，这个孩子的心理素质是很好的。不但想象力有孩子气的纯真，而且感受力也有儿童的敏捷。

良好的心理素质还表现在《永远的悔恨》、《和好》等篇章中。

哪怕是一点微小的、遥远的心灵微波，她都会长时期地保存。多情而善感，对情和感的记忆深刻是她的本钱。人们一般都倾向于忽略情和感，因为情和感是不实用的，但是，对于文学创作来说，情和感确实生命的核心，具有良好文学心理素质和修养的人，往往把情和感看得比实用的一切都重要。

我想，在当前语文教学中僵化的教条盛行的时候，陈莎莎能保持着如此强烈的情感优势，这不但与她先天的遗传有关，而且与她后天的勤奋阅读文学作品有关。

当然，作为一个孩子，她是不成熟的。有时，她的作品中情和感虽然有，但独特性却不足；有时，陷于流行的抒情，如《雨》；有时，则局部的句子不无有趣之处，但全篇比较平淡，如《我和爸爸妈妈去看海》。所有一切都说明，作者还小，还比较稚嫩，还需要努力发奋，像诗人何其芳所说的那样：要“痛苦地体魄自己，提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