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清:乡音
发布时间:2015/5/12 16:12:39
“老公,快来看,利比亚战地新闻报道!”这一天,妻正看着电视,突然大叫起来。
虽不敢公开宣称,却向来暗自认为,孜孜不倦地谈论孩子的顽劣公婆的是非、津津有味地交流潮流的趋势打折的商品,是女人恪守妇道的忠实表现。现实中,战争让女人走开,屏幕前,女人让战争走开。遥控器落在女人手里,枪林弹雨中的英雄们只能自叹命薄,出镜的机会绝不可能超出三秒。难道今天太阳西出?我撇撇嘴:“你才知道利比亚搞内讧啦?”
“不是,快来看战地记者采访—你听—”
原来是中央一套新闻节目播出一位战地记者的采访实录。
“你认真听—那位记者的口音。听他说话,就好像我们自己说的一样。会不会是福建什么地方的人?”
嗯,仔细一听,还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那位记者一口标准的南方口音—准确点说,是我们家乡那种土土的、浓重的口音,宛如家乡泥土里散发出的气息,太熟悉不过了!难道真会是老乡?
想想不大可能。电视节目没少看,我们这个小地方的面孔有幸登上大雅之堂的,最多就在一些介绍再生稻高产丰收或者竹山养羊好处多之类的农业小节目里。不过我的好奇心还是被吸引住了。怎么验证我们的猜想呢?这个时候,你会深刻体会到信息化社会在满足我们的求知欲和好奇心方面能打上多么漂亮的分数。上网百度“邱永峥”—你猜怎么着?—呵呵,这位在利比亚炮火隆隆的战地中冒险报道、与张召忠崔永元面对面分析国际形势的记者身份居然真被我们“听”出来:“邱永峥,男,1970年出生,福建尤溪人。1992年毕业于南京国际关系学院,任研究所研究员,后升任青年参考报副主编,现供职于环球时报社,主要从事国际突发事件和冲突现场报道……”。在网络上淘到老乡看起来比淘到任何宝贝都让人更激动,何况还是利用“人工智能语音识别系统”!更让妻哈哈大笑的是,茫茫网海中还有乡音的知音!一篇博客上写道:“今晚在央广新闻电台,听到仍坚持在利比亚前线报道的著名战地记者环球网邱永峥的实时连线节目。他的发音带有一种熟悉的乡音味道,上网人肉一番,果不其然—邱永峥,1970年9月出生于福建省尤溪县,1982年至1988年就读于尤溪一中——88届的师兄,深深为你自豪!”看到这,你可以原谅我们的手舞足蹈之失态了吧。
要知道,正规媒体上听到东北话闽南话四川话广东话都不奇怪,听到英语法语日语俄语也很正常,听到正统的家乡口音,则如这次利比亚战争唱头的是萨科齐而非奥巴马那样令人称奇了。不过,蓦然在央视上听到乡音所带来的激动,不能让人忘记乡音本身并非令人骄傲的本质。家乡尤溪地处闽中,由于历史地理等各种原因,方言兼有闽南、闽中、闽东各大方言特点,也有人单独把它划分为一种,叫“过渡性”方言。而家乡人的普通话,则为方言所影响,带上浓浓的地方色彩,有的发音不到位,有的音调非主流。走在尤溪的某些地方,你很可能会听到这样的话语:你走强miang(前面);这个店普(店铺)有没有失喝(适合)我穿的伊夫(衣服);我们的科薛鸡酥(科学技术)不够发搭(发达)……此类乡音,或者说土音,一走出县便很容易被人听出认出,仿佛买的外套太小,罩不住里面的土衬衣。其实所谓土音,大江南北古今中外皆有。阿罗约说“拽那”(China)、莆田人说“马与运”(没有用)、广东人说“逮嘎喉”(大家好)、四川人说“拉狗晓得”(哪个晓得),等等,人们都视为自然可以接受,不过家乡的土音实在有点“土”,土得不伦不类,土得被人当场指认出来后,再说来自朱子故里就缺底气了。乡音不能理直气壮,我想根源在于经济基础不仅决定上层建筑,同时影响语言地位吧。
认出老乡,我却陷入沉思。虽说禀性难移,口音长伴,但是如今社会流动性大,交流日增互通渐多,所以本性不易改,口音却越来越不矜持了。很多学生北上求学才一年半载回来后,听起来的口音已非昔日尤溪阿蒙。可是邱永峥上世纪八十年代便离乡北上工作生活,北国正统语言二十余载的熏陶与重塑,居然没能让他洗音革调,电视上一出声便让家乡人给“逮”了个正着。若不是邱永峥愚钝不化,那他该要有多强的一种百“音”不侵的免疫能力,或者,多深的一种洁“音”自好的乡土情结呢?
鬓毛已衰,乡音无改。也许,浓浓的乡音,是一枚小小的邮票,尤溪在这头,永铮在那头,风雨无摧,岁月无痕,走过阿富汗,走到利比亚,走进五湖四海,缠绵在乡恋的封缄上,印刻在乡愁的邮戳里。
真想有机会再听到邱永峥那熟悉的、亲切的乡音;听他把游子的思乡情怀遥寄给父老乡亲,听他把利比亚人民重获和平的消息带给祖国人民,听他把远处的饥荒无情的战火悄然离去的希望带到世界每一个角落—用他浓浓的、土土的乡音。
作者:周尚清
学校:尤溪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