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个老人的眼光看这世界，这一丝，这一缕，从他们的目光之中，景物应该呈现如何迤逦的色彩。我无从得知。也许在于他们，一切安逸美好，正如他们可以一个一个的下午静静地坐着。

空泛泛的房子，在我踏进来的时候，才终有一丝的起伏。奶奶本来是坐在大门旁边，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大拇指上下交替着摆动，看见我之后，她才从一尊静物的行骸中逃了出来。

“回来了！哎呀呀，他们都没说你今天要回来的。我午饭刚吃完，饱饱的……你——我去下饭，下饭。”她急匆匆地往厨房里走，又突然折回来，“面条要不？”

嗤啦！还没有完全蒸发的水和滚烫的油蹦出热烈的响声，一股蒜的清香升腾而起。

“回来了？诺，桌上那个表又慢了，你给调下。”

 “要不我给买个新的吧……这个表永远都慢一拍。”

 “不用。我看着习惯了。”

我不知道时间的概念对于爷爷是如何，他整日地躺在床上，手上拿着一个手表，一分一秒在他的注视下流逝。

我们说:“下床多多活动下吧。”

他说:“不要。腿酸。”

固执如他，固执地早上不吃早饭，固执地要在12:00吃到午饭，固执地午饭只吃干饭配上一碗只允许有肥肉的肉片汤。奶奶有时会当着我的面说:“要不，中午吃面条？”，然后会听见爷爷在床上大声地说:“要死啊！吃干饭！”奶奶就对着我嗤嗤地笑，好像一个小女孩那般地。

阳光把大街照得发亮，泛着明媚的光。奶奶就一边晒着衣服，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我说话。

“对面那一家，上个礼拜房子封顶了。请去吃饭，你不在家咧。他们家啊，本来就盖了三层，可是后来又突然要加盖到五层。不过我说这房子，上面封了顶，加了个顶，着实好看了不少……”

“那我们以后也要加个顶。”我一边玩手机，头也不回地说。

“啊？啥，说什么？”

我站起来，走近了，说——

 “我说啊，那我们以后盖房子也要个顶。”

 “哦——这耳朵，是越来越……不过说那房子，就那一个房顶，啧啧——对了！上个礼拜给你拿的面包吃了没？”

“吃——啦。”

“吃了就好，在学校一定要吃得饱饱的，想吃什么就买...”

有时候，我就坐在门槛上，奶奶也坐着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经意地，我会看到她掏出手帕，然后我才发现她的双眼就像浸在水中一般。

“其实啊，我是喜欢孩子就在身边的，像你爸妈，在家吧，我每天看着他俩来来去去。现在这一出去……要我说，还是在家里好，我每天还能看看吧——那，你看，就我和你爷爷那老头，就我们俩在家，哪天要是出个什么事的，喊谁都不知道。”她越说越平静，“上次，我坐着择菜，完了吧，突然发现站不起来了。我喊老头儿出来，他拉着我，我还是站不起来。我们俩就一起坐那儿哭。”

我静静地听，静静地。我想象不出那个画面，我就觉察出，这是奶奶仅有的责备了。她顿了顿，接着说。

“后来总算站起来了，我本来还怕以后这就……算了，不说，我去煮饭。对了，冰箱里有香蕉，你要吃不？”

在几十平米里生活，在几条街道里活动。奶奶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了，爷爷固执到只在房间与大厅穿梭。奶奶不喜欢看莆仙戏了，因为她说年年就这么几部。爷爷不喝酒了，因为他说身体不允许。在他们的房间里，不论是床，桌，柜，都是几十年前的样式。他们仅有的安心也只能从那镂刻的床板中找寻。

我说：“我上学去咯。”爷爷便又重复了那句永远不变的话——吃饱点。奶奶便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我离开。

从我的视角里，她那暗淡的身影就转过一个身，陷入眼界的死角。我的内心突然涌上一股恐惧，在这明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