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吟咏此诗，禁不住诵起“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禁不住诵起“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禁不住诵起“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此诗太沉郁，不悲莫读此诗，读也不共鸣；此诗太孤孑，不独莫读此诗，读也不经心；此诗太苦闷，不病莫读此诗，读也不垂泪；此诗太凄楚，不窘莫读此诗，读也不知味。

首联对起。“风急”对“天高”，“渚清”对“沙白”，“风急”对“渚清”，“天高”对“沙白”，

“猿啸哀”对“鸟飞回”，其间有位置高低之起伏、距离远近之变更、音形动静之错综、色彩斑驳之糅合，字无虚设景不赘冗，意无迭繁情不臃肿，读来有音韵的节奏感，有神智的灵动美，有意境的富足感，有金石的遒劲美，实可谓天造地设、珠联璧合，曲高确和者寡、境幽但会者众。

颔联前句是对秋日风景的写照,后句是对万古江水的白描,同时也都是郁郁情怀的流泄.<广雅>说:”秋,愁也”白露为霜,草木凋零置身萧条衰败的秋天,谁能不触景生情?谁能不感时伤令?对”身在草野,心忧社稷”的诗人来说,大概秋天其显得恣肆与霸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字里行间洋溢着”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间行路难”的感慨,洋溢着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的无奈,

颈联中的”悲”字最叱咤,”独”字最嚣张,若把诗人比作一支曲,那么”悲”是其旋律,”独”是其基调。“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此联汇聚得太紧，无以铺排；此联浓缩得太密，无以化解。只能对它旁敲侧击，不可对它疏通诠释。就让我们姑且咏着“弟妹萧条各何在，干戈衰谢两相催”；（《九日》）咏着“数州消息断，愁坐正书空”；（《对雪》）咏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春望》）咏着“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送郑十八虔贬台州司户伤其临老陷贼之故阙为面别情见于诗》）

尾联对结。有人把“苦”作“痛苦”解，说“诗人备尝艰难潦倒之苦，国难家愁，使自己白发日多，再加上因病断酒，悲愁就更难排遣。”如此解释实在是望文生义，且大煞风景了。“苦”当为副词，“甚”“极”意，与苏轼《经山道中》“玲珑苦奇秀，名实巧相称”之“苦”、与秦韬玉《贫女》“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之“苦”意同；“新”也为副词，表示时间，相当于“最近”、“刚刚”、“刚才”，与《荀子不苟》“新沐者弹其冠，新浴者振其衣”、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之“新”意同。尾联意为：艰难啊，更恨鬓毛如霜；潦倒啊，最近又停浊酒！诗人饮酒实非“借酒浇愁”，而当是刘禹锡之“法酒调神气”、“暂凭杯酒长精神”。大概只有这样解释，才能凸凸现诗人“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的豪情与无奈；才能凸现诗人“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的不寐与依恋；才能附合诗人“致君尧舜上”“常怀契与稷”的政治抱负；才能附合诗人“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的沉郁风格。

“春风夏雨秋夜月，唐诗宋词汉文章”。中国堪称诗的国度，论诗则必以唐先，说唐则必以李杜为最。余光中《寻李白》云：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既然李白“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那么另一半自然是杜甫了。论杜诗，就少不了《登高》。杨伦称赞此诗为“杜集七言律诗第一”（《杜诗镜铨》）；胡应麟《诗薮》更推重此诗“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不只“全篇可法”，而且“用字用句”“皆古今人必不敢，决不能道者”，是“旷代之作”，是古今七言律诗之冠。

《登高》一诗，通过登高所见秋日景色，倾诉了诗人长年飘泊、老病孤愁的复杂情感，从而缔造了高远深邃的意境；通过匠心独运的艺术提炼，炉火纯青地掳辞搞藻，“句句皆律”“字字皆律”，从而缔造了高妙绝伦的笔法；通过首联的刻画、颔联的渲染、颈联的抒情、尾联的归结，从而缔造了高雅跌宕的格调。

《登高》一诗，不辱其“登”，不辱其“高”。如果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只是诗人望岳而生的意愿，那么《登高》就是真正的“山登绝顶我为峰”！“噫吁唏，危乎高哉！”《登高》！《登高》，是泱泱中华的国粹，是悠悠历史的珍珠，是茫茫苍穹的北斗，是浩浩诗界的珠峰！

作者：赵叙强

来源：北师大教育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