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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绍振解读王之涣《凉州词》

发布时间:2016/4/8 10:37:52

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一首绝句,在历代诗话中有极高的评价,有的甚至将之列入“压卷” 之作。《唐诗别裁》说:“李于鳞推王昌龄‘秦时明月’为压卷,王元美推王翰‘葡萄美酒’为压卷。王渔洋则曰:必求压卷,王维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龄之‘奉帚平明’、王之涣之‘黄河远上’,其庶几乎!而终唐之世,绝句亦无四章之右者矣。”(陈伯海主编:《唐诗汇评》,浙江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355页)压卷,就是最好,这个说法,有点绝对化,如果排除了这绝对的因素,说它是唐诗绝句中第一流的作品,应该是肯定的。

从这首诗写成以来,不但诗评家们一致叫好,而且连民间传唱,也大为盛行。《集异记》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有趣的故事:

开元中,诗人王昌龄、高适、王之涣齐名。时风尘未偶,而游处略同。一日,天寒微雪,三诗人共诣旗亭,贳酒小饮。忽有梨园伶官十数人登楼会宴,三诗人因避席隈映,拥炉火以观焉。俄有妙妓四辈,寻续而至,奢华艳曳,都冶颇极,旋则奏乐,皆当时名部也。昌龄等私相约曰:“我辈各擅诗名,每自定其甲乙,今者可以密观诸伶所讴,若入歌词之多者,则为优矣。”俄而一伶拊节而唱,乃曰“寒雨连江夜入吴……”昌龄则引手画壁曰:“一绝句”。寻又一伶讴之曰:“开箧泪沾臆……”,适则引手画壁。曰:“奉帚平明金殿开……”,昌龄又引手画壁曰:“二绝句”。之涣自以得名已久,因谓诸人曰:“此辈皆潦倒乐官,所唱皆巴人下俚之词耳。岂阳春白雪之曲,俗物敢近哉!”历指诸妓之中最佳者曰:“待此子所唱,如非我诗,吾即终身不敢争衡矣。脱是吾诗,子等当须列拜床下,奉吾为师。”因欢笑而候之。须臾,次玉双鬟发声,则曰:“黄河远上白云间……”之涣即揶揄二子曰:“田舍奴,我岂妄哉!”因大谐笑。诸伶不喻其故,皆起诣曰:“不知诸郎君何此欢噱?”昌龄等因话其事。诸伶竞拜曰:“俗眼不识神仙,乞降清重,俯就筵席。”三子从之,饮醉竟日。(陈伯海主编:《唐诗汇评》,浙江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355页)

一首诗能由当时不同阶层的读者所欣赏,又经过上千年的评论家的评论,其艺术上的成功,从理论上说,应该是能够说得清楚的。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有时恰恰相反,感觉上,越来越清楚,大家都觉得这首诗无疑是杰作,但是道理上讲起来,却是迷迷糊糊。

《万首唐人绝句》的编者提出:“此诗各本皆作‘黄河远上’,惟计有功《唐诗纪事》作‘黄沙直上’。按玉门在敦煌,离黄河流域甚远,作‘河’非也。且首句写关外之景,但见无际黄沙直与白云相连,已令人生荒远之感。再加第二句写其空旷寥廓,愈觉难堪。乃于此等境界之中,忽闻羌笛吹《折杨柳》曲,不能不有‘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怨词。”(陈伯海主编:《唐诗汇评》,浙江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355页)

表面上是一字之争,实质是关于诗的写实性还是想像虚拟性质的分歧。《唐诗纪事》的作者的意思是,诗歌写的是玉门,而玉门离黄河很远,所以首句说“黄河”是不对的,应当是“黄沙”,才真实,符合“关外之景”。而真实的,才是美的。但是,千年以来多数版本为“黄河”,读者并没有因为这种不“真实”而感到遗憾。当然,改成“黄沙”,实“写关外之景”,黄沙直上白云,天地一片浑浊,“荒远”之感相当真切,也不能说不好。但这个写关外之景的标准,是以作者视觉为限的。如果以这个标准去衡量后面“一片孤城万仞山”,万仞山中一片孤城,在漫天黄沙之中,如何能看见呢?而“关外之景”与“黄河”,以散文的视觉,的确不可能,但是以诗的想像和虚拟,则天经地义。诗歌的感人力量并不仅仅来自真切的画面,来自视觉写实,同时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它比其它任何艺术形式,更为依赖假定、想像来超越现实,如果拘泥于写实,诗人的感情就比较难以渗透在景观之中而得以自由发挥了。只有在假定的、虚拟的情景中,主观的情感才能渗透在客观的情景中,得到比较自由的发挥。“黄河远上”,虽然可能是不够写实的,但是,却是诗人心灵的视觉,凌空蹈虚的想象。相比起来,“黄河远上”可能比之“黄沙直上”心境要更为开阔一些。正如李白写庐山瀑布:“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不是写实一样(庐山下临鄱阳湖,离得长江还远得很呢)。要说真实,徐凝的“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应该是写实得很了,但是,与李白的诗相比,在想像力上,在意境、格调、胸襟上的差异,则不可同日而语。这就说明了,诗歌的艺术准则,不是写实与否,而是情感与景观的猝然遇合、交融,虚拟的自由,意境的创造是否产生特殊的审美价值。

从绝句的结构来说,最重要的,还不是第一、二两句,而是第三、第四句。前面两句是写景,下面两句如果再写景就呆板了。前面两句是陈述句,下面两句如果再陈述,情感的自由就可能受到影响。所以,比较杰出的绝句,往往是第三句、第四句,在句式上有所变化,从陈述句变成疑问、感叹、否定,条件复句的比较多。(参见孙绍振《审美价值结构和情感逻辑》,华中师大出版社,2000年版,第281~297页)这是因为,这种句式,主观的情感色彩比较强烈。如前面所引的所谓唐诗“压卷”之作如:

王昌龄《从军行》: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第三句是条件句,第四句是否定句。

王翰《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三句是否定句,第四句是感叹句。

王维《渭城曲》(《一作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三句是祈使句,第四句是否定句。

李白《早发白帝城》(《一作白帝下江陵》):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尽,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三句是否定句。

王昌龄《长信秋词》:

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第三句是否定句。

而上述王之涣这首,第三句是感叹句,第四句是否定句。

这不是偶然的,因为绝句只有四句,如果都是陈述的肯定句,单调而无起承转合的丰富变化。更主要的是,一味陈述,就可能成为被动描绘,主观的感情很难得到激发。《唐诗摘抄》拿来和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相比的王昌龄《从军行之一》诗是这样的: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则是: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这两首杰作,句法变化很明显:王昌龄的第四句是否定句,李益的第三句是否定句。感情色彩就是从这里开始转折的。

这是一种规律,许多杰出的绝句都是合乎此一规律的。《唐诗别裁》的作者认为:这两首和王之涣的相比,“然不及此作,以其含蓄深永,只用‘何须’二字略略见意故尔。”王之涣的这一首要好一些,是因为用了“何须”。作者的艺术感觉是很相当准确的,因为有了这个“何须”二字,这首绝句就从描绘图景,转入为抒情。诗人听到了《折杨柳》这样的流行曲子,如果下面就直说它引起了战士的乡愁:羌笛忽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样也可以说是“并同一意”,但是,绝句的意境和韵味差得多了。有了“何须”,是反问,是何必的意思。诗人的这个问题是没有道理的,也不想有人回答,完全是诗人的内心无可奈何的感慨。这是一。

其次,“杨柳”是双关语,既是音乐的曲调,又是现实的杨柳。“怨”和“杨柳”联系在一起,既是《折杨柳》的曲子中有哀怨(本来是离别的哀怨,引申为思乡的哀怨),又是埋怨杨柳不发青。如果光是由折柳引起乡思,不算是多大的创造,因为用《折杨柳》引发思乡的情感,是唐朝诗人中,是比较通用的意象。如李白《春夜洛城闻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全唐诗中,以折柳为题的,大都是送别主题,李白把它转化为思乡(故园情)。王之涣这一首的好处是,语义不像一般的乡情那样单纯,又从折杨柳引发乡情,又是埋怨杨柳不发绿,双关之妙,妙在意义复合。再加上“何须”也是意义复合的,是对大自然的无可奈何,又是对自己征戍命运的无可奈何。最后一句“春风不度玉门关”,显然不是客观的事实,玉门关外,也有春夏秋冬,但是在戍边的战士感觉中,这个荒寒的地方是没有春天的。这是一句感情色彩极浓的话,实际上是一句直接抒情。没有前面的“何须”,何必,音乐没用,白费,后面的这句说春风永远不会来,是可能显得突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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