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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绍振解读《山行》

发布时间:2016/6/3 16:12:09

 山行   

 杜牧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杜牧这首诗的可贵就在于:1.他打破了多年来天经地义的想象机制。在一般人的想象中,花肯定比叶子美好,而杜牧却说,叶子比花更美。在一般人看来,秋天肯定不如春天美好,而杜牧却说,秋天比春天美好,不但比一般春天的景色鲜明,而且比春天最鲜艳的花朵还要鲜艳。这表现了一个诗人精神的活跃,不为常规所拘,这是诗人艺术想象的突破。2.这首诗的灵魂,全在最后这一句,以一个比喻而使这首诗经受了千年的考验,保持住了鲜活的艺术生命力。这个比喻的生命的奥秘在于,它是一种“远取譬”。

比喻分为近取譬和远取譬。所谓远取譬,是从空间距离来说的,为了求新,不在人身近处,而是在人身的远处,在人的想象遥远的、为流行的传统的想象所忽略的空间展开。严格说来,远取和近取,是许慎第一个在《说文解字·叙目》中提出的。但是,许慎说的不是比喻,而是传说中文字的创造,近取诸身,远取诸大自然。

实际上,从文学,尤其从诗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一个空间概念,而是一个心理观念。有时从空间而言并不远,但是,从心理来说,却处于被遗忘的地位。杜牧把秋天的叶子比作春天的花就是一例。从秋天想到春天,从时间的角度来说,是远取譬,但是,从叶子想到花却是近取。我们之所以觉得它新异,是从心理、从想象和联系的角度来说的,这是被忽略了的,因而是出奇制胜的,是突破性的,个性特别突出,是很有创造性的。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不能不从根本上来研究一下比喻的特殊规律。

比喻的矛盾是:第一,它发生在两个东西(秋天的叶子和春天的花朵)之间。用修辞学的术语说,是本体(叶子)和喻体(花)。所以朱熹对比喻下过一个定义,说是“以彼物比此物也(朱熹《诗集传》)”,这话说对了一半。并不是任何两个不相同的东西放在一起,都能联系得起来。要成为比喻,还得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这两个东西,在共有的一个特点(红)上联系起来。这是从正面来说的,从反面来说,要构成比喻就得有一种魄力,除了这相通的一点以外,其他的一切性状都暂时略而不计。在这里就是,不管叶子和花的区别有多大,都放在一边,而把“红”当作全部。第二,这从表面上来说,是很有点粗暴的,但是,从深层来说,又是很精致的。这个联系必须是很精确的,不但表层的性质要相同,而且隐含的联想的意味也要相近。据《世说新语》记载,有一天下大雪,谢安和他的侄儿侄女聚会。谢安说,下这样大的雪,如何来形容它好呢。一个侄儿就说了:“撒盐空中差可拟。”但是,谢安的侄女谢道韫却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赞成谢道韫的。这是因为,盐和雪在“白”的字面意义这一点上虽然是相通的,但盐所引起的联想却和雪花引起的不太相同。盐有一定的重量,是直线下降的,速度也比较快,而柳絮比较轻,下降的速度不但比较慢,而且运动的线路飘飘扬扬,方向是不固定的。就霜叶和二月鲜花而言,它们在“红”这一点上,不但相通,而且在“红"所引起的联想上——红得鲜艳,红得旺盛,红得热烈,红得有生命力——也是自然而然的。

通过对红色的强调,杜牧表达了从秋天的叶子感受到的生机勃勃的情致,这表现出诗人的内心迥异于其他诗人的特点。从这里,我们至少可以感受到诗人对大自然的美的欣赏,对生命中哪怕是走向衰败的过程,都充满了热情,以美好的语言加以赞美。

从这里可以得到启发,要把作品写出个性来,并不完全靠观察、贴近生活,而要通过贴近生活来调动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经验、记忆和思想。这个过程与其说是贴近生活不如说是贴近自己,贴近自己心灵深处的情思。也许有人感到这是一句怪话,一句废话,“自己就在身边,不是已经很贴近了吗,还要贴近什么呢?不然。这恰恰是人类的一个弱点,越是自己内心的、属于自己的、有个性的东西,越是难以接近。这是因为,每个人都会被一些现成的套话包裹住,一开口,一写文章,这些套话就自动冒出来,因为它很现成,不费劲。因为不费劲,所以它有一种“自动化的、自发的倾向。正是因为这样,在写作过程中,如果不排除现成的(别人的)套话,自己的个性就不能顺利表现出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章、诗歌中的个性是排除现成套话的结果,同时又是自觉调动自己被套话淹没的深层情思的结果。会写文章的人,善于调动自己内心深处的储存,能超越感觉的近处,从感觉的远处找到自己的话语。   

杜牧这首诗之所以动人,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为读者赞叹了千年的比喻,还因为诗的结构很有层次。诗人并没有把这个比喻放在第一层次的前景位置上,而是把它安排在第二层次的位置上。在第一层次,他先引诱读者和他一起欣赏寒冷山坡上的石路。一个“斜"字,有很大的潜在量,不但写出了山的陡(不陡,就不用“斜",而用“横”了),也表现了人家的高,居然在云端里。这样的人家,有诗的味道,是因为它很遥远,有的版本上是在白云“深”处,有的则是在白云“生”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好像白云“生”处,更有遐想的空间。它更缥缈。对于读者,这很能引起超越世俗的神往。

如果作者满足于这样的美景,就很可能使有修养的读者产生一种缺乏个性、没有特殊心灵感悟的印象,虽然在文字上(构图上)不能说没有功夫,但是,对于诗来说,心灵感悟的特殊性好像不够。如果写到这里为止,就不能不令人产生比较平庸的感觉。在唐诗中,有许多这样的诗,文字可以说无可挑剔,但因为缺乏心灵微妙的感兴,而只能处在很普通的水平。   

这首诗的杰出在于,在用目光欣赏着自然的美好景色的时候,情绪上突然来了一个转折。寒山石径、白云人家固然是美好的,但诗人一直让车子按常规行进着。后来他突然把车子停了下来,原因是枫叶竟美丽到如此程度,需要停下来慢慢品味,让视觉更充分地享受。这首诗动人的奥妙就在于用突然停车的动作,表达他内心对美的瞬间惊异和发现。从结构上说,这不是以单层次的平面,而是以第二个层次的提升来强调心理的转折。从这个意义上说,白云“深处”,不如白云“生处"。因为“深处",只是为远处、超凡脱俗之境所吸引,而白云“生处”,则是深而又深的境界,这种吸引,有一种凝神的感觉。这个凝神的感觉,有一点静止的暂停,和后面的突然发现的惊动,是一个对比。多少人对霜叶司空见惯而无动于衷,或有动于衷而不能表现这种心灵深处的突然惊动。而诗人却抓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无声的、只有自己才体验得到的欣喜,把它表达了出来,“霜叶红于二月花”之所以经受住了千年以上的历史考验,不仅由于这句诗本身,还应该归功于前面的铺垫,没有这个铺垫,就没有心灵转折的过程了。

景色的美好固然动人,然而,人的惊异,对美的顿悟却更加动人。

文学形象凭什么感动人?当然要靠所表现的对象的特点,但是比之对象的特点更加重要的,是人的特点,人的心灵特点,哪怕这特点是无声的、瞬时的触动,潜藏在无意识中的。如果不加表现,它也许就像流星一样,永远消逝了。而一旦艺术家把它用独特的语言表现出来了,就可能像这首诗一样,有千年的,甚至像一些人说的那样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值得注意的是,这只是一个艺术家在想象和语言上的成功,这种成功是不可重复的。后世的诗人就是满足于把它当作典故,也是没有出息的。也许是杜牧把枫叶的想象水准提得太高了,从杜牧以后,拿枫叶作文章,似乎就很少杰出的。可能唯一的例外,就是王实甫。他在《西厢记·长亭送别》中,让他的女主人公崔莺莺送别自己的心上人,又一次勇敢地把枫叶放在了她的面前,崔莺莺的唱词就成了千古绝唱: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这不仅是对女主人公情感的一次成功的揭示,而且是一次成功的突围。同样的枫叶,不再从美好的、花一样的春色方面去想象,而从悲痛方面去开拓,千古绝唱就这样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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