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不类的比喻构成幽默的谐趣

                      ——为“响屁”一辩

 2002年8月31日，翻阅某报一位郭姓先生之《“响屁”琐谈》，读之颇觉惊异。“响屁”之议，源自当年某省高考优秀作文《放屁的选择》。原文梗概为：屁分两种，一为响屁，殊不雅听。一为闷屁，虽无人知何人所放，然奇臭。乃有人将响屁憋成闷屁。接下来，文章从写实转入议论，把“放响屁”和敢于直言联系起来，有勇气向领导直言的，往往不受欢迎，而不敢直言的，也就是“放闷屁”者，却能明哲保身。作者主张，应该提倡放“响屁”，营造一种直言无忌之风。这篇文章获得了高分。媒体公布之后，备受多方称赞。

郭先生提出了异议。

对于文章的主题，郭先生并没有说什么不是，只是对于文章如此这般的比喻和引申，却以为有“致命硬伤，即比喻不当。也就是说，喻体和主体不能和谐地统一。敢向领导提意见，敢于亮明自己的观点，这是值得提倡的好现象，是褒义的，而放‘响屁’，则是贬义的”。郭先生对于给这篇文章获得高分，不敢苟同。

郭先生的全部理论根据很明确，就是一切的比喻，喻体和本体应该和谐统一，不和谐统一，就格调低下。这个理论，可能在中学语文乃至大学修辞教学中很流行。但是，在理论上，有多大的合理性，能够经得起多少实践经验的考验呢？就很值得研究一下了。

郭先生在文章中说：倘若某领导在会上号召大家提意见，他不说提意见，而是要大家都来放响屁，谁能接受这个带有侮辱性的贬义词呢？“请张三放响屁”，“王五不要放闷屁”，这不是在骂人吗？由此他得出结论：“提倡放‘响屁’的学生，审美能力是不高的。”

这话说得很机智，甚至有点“雄辩”。但是，很经不起推敲。

这要看什么语境，如果这位领导，事先把这位考生的文章先介绍一遍，然后加以发挥，说：“在一般人印象中，领导总是不爱听‘响屁’，我这个人却不认同，最喜欢听‘响屁’。因为‘响屁’有三大好处：一、公而开之，堂而皇之，不给显而易见的毛病打掩护；二、大庭广众之间，是非自有公断；三、不怕讲错，不怕领导给穿小鞋，这是对领导最大的信任。应该欢迎‘响屁’，当然，‘闷屁’也可以放，只要闻到臭味，就要想想为什么人家不敢放‘响屁’？像曾子一样，天天反省一下，自己在接受意见的时候，有什么不够诚恳或者不够虚心的地方。”这样讲，按郭先生的理论，本体和喻体仍然是不和诣、不统一的，却不但没有什么侮辱性，而且还增加一点谐趣，一点幽默感。

问题出在郭先生的“审美”理念上，本体和喻体要和谐、统一，只是审美的类型的一种风格，那就是抒情的、美化的、诗化的一类。但是，这些并不是审美风格的全部。在一些幽默的、喜剧性的语境中，恰恰不是追求和谐的比喻，而是以营造“不和谐”甚至不伦不类为目标的。余光中在《牛蛙记》中，写自己因为牛蛙夜鸣，不能人睡，乃施毒杀之术，把自己比作“纳粹狱卒”、“刽子手”。钱锺书在《围城》中，把性情放荡的鲍小姐，穿着暴露，比为“真理”，因为“真理”问题赤裸裸的，然而，鲍小姐并未完全暴露，故比之为“一半的真理”。契诃夫把娶了17岁的姑娘的50多岁的老官僚刮光的下巴，比作“脚后跟”。赵树理把三仙姑搽了过多的粉的脸比作“驴粪蛋上下霜”。所有这一切都是以不和谐、不统一取胜的。在西方幽默学中有一个术语叫做“incongruity”，就是不和谐、不统一的意思。和谐的美是诗意的，不和谐或者不伦不类，在心照不宣之间，构成一种幽默感。

这取决于人的情趣选择，如果一个女同事发胖了，你对她表示友好的感情，你可以说：“啊，你发福了。”这个暗喻的本体和喻体是很和谐的，因而，这里的感情性质是抒情的，如果要表现得幽默一些，你就可以用不和谐的办法，说：“啊，长膘了！”“长膘”本是用来形容动物的，在一般情况下，用在人身上是带“侮辱性”的，但是在特殊关系中，侮辱性的可以转化为比友好更为亲切的调侃，抒情的不和谐的可以转化为幽默的和谐。

这位考生的文章之所以赢得广泛的称赞，除了它的主题比较独特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写得比较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