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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散文个案分析】鲁迅:《记念刘和珍君》

发布时间:2015/10/20 15:31:51

 

收入鲁迅的杂文集的散文,犀利的讽刺占大多数,抒情之作,在比例上是比较低的。当然,收入《朝花夕拾》的文章,有相当多的温暖的抒情,表现鲁迅对童年时代周围小人物的宽容甚至热爱,这样的温情,在怀旧文章往往出现,在杂文中,则多为社会文明的批判,格调以冷峻为主,温情是很少的,然而鲁迅的《记念刘和珍君》和《为了忘却的记念》在鲁迅散文中无疑是抒情的双璧,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不断入选中学语文和大学中文系的读本,解读文章,不胜枚举,但是,质量普遍较低。钱理群先生指出其原因,就是过份把文章当作社会历史的反映(见钱先生的《从文字到电影场景的转换》)我想除了这一点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对文本的抒情特点缺乏直接的分析。在此类解读中,抒情就是抒情,没有什么可分析的!其实,真正要把鲁迅这篇文章的好处弄清楚,非得从它抒情的特点,它的唯一性,独一无二性分析出来不可。关键是不要以为抒情文章都是一样的,鲁迅这篇文章的抒情,有不同于其它抒情文章之处,是很明显的。

抒情,顾名思义,也就是把感情抒发出来。如果是在诗歌里,当时的诗坛,是崇尚“强烈的感情自然流泻的(这是英国浪漫派华滋华斯的主张,原文是.For all good poetry is the spontaneous overflow of powerful feelings。故五四诗人常把感情强化,极化。)但是,在鲁迅的文章开头,似乎并不把感情作强化渲泄,而是某种程度的弱化,尽可能的收敛。

鲁迅对刘和珍的死是很悲愤的,为文就是要记念刘和珍,思绪滔滔。但是,文章一开头,他明显避免直接流泻自己的感情,不是把自己一腔悲愤倾泻出来,而是尽量抑制。可以说,鲁迅所追求的不是浪漫新诗那种感情倾泻之美,而是杂文式的情感抑制之美,因抑制而深沉之美。当有人建议“写一点东西”记念死者的时候,他并没有说,这正合我意,而是感觉似乎没有多大意义,死者并无在天之灵,并不能因而得多少安慰,写了也与“于死者毫不相干”。对死者无补,对生者该有价值了罢,然而,鲁迅说,就是对生者也只能“如此而已。”这里正面表现的似乎并不是愤怒,而是无奈,于事无补,似乎很消极的样子。这显然不是感情的全部,仅仅是他感情的表层,或者说内在感情相反的一种外部效果,显示内部悲愤如此强烈,以致一般的抒写不足以显其志。这是本文意脉的起点.

鲁迅反反复复抒写的感情,从性质上来说,是悲痛、悲愤、悲凉和悲哀的郁积。从表现形式来说,力避尽情直遂,意脉在曲折中展现。这种曲折还是多重的,写得沉郁顿挫,回肠荡气,文章开头这一段只是情思的序曲,接下来,意脉极尽欲扬先抑之能事。

其一,感情本来是十分深厚的,但是,鲁迅却不惜用类似无情的字眼来形容:一是“无话可说”,“沉默”。“无话可说”的原因是什么呢?太黑暗,太凶残,难以相信,无从表达;又因为,心情的郁闷,情感的压抑,无以言表。

其二,鲁迅反复强调痛苦不单纯,而是很复杂的,首先,对于反动军阀政府,难以置信的凶残,其次是,对反动文人谣言的卑劣,再次是,感到自己是“苟活”“偷生”,用自己沉重的惭愧,来代替对烈士的赞颂。

其三,期待着“忘却的救主”。这是鲁迅的式的反语。不正面写回忆清醒的痛苦,而写忘却的轻松。“忘却”而成为“救主”,说明不忘却如何之痛楚。这里的“忘却”,后来在写《为了忘却的记念》,又成为立意的关键,从反面显示了回忆之痛,不堪承受其沉重。内在的悲愤越是感到深沉,表层的知觉越是追求解脱。 

其四,这种悲愤情感的复杂,丰富,意脉以极其矛盾为特点,先是写与不写,有话与无话,忘却是最轻松的了,可是又很惭愧,然而惭愧又很沉重,因为沉重而无以言说,沉默,然而,沉默者又正在为文。哀痛为文是庄重的,而作为献祭却是“菲薄”的。在忘却的救主到来之时,为文记念也就成为想忘却又不能忘却的理由。这样的悲愤,就不但矛盾,而且在意脉也上非常曲折。这样的丰富曲折的感情,如果用直接流泻的办法来表现,只能单纯地强化,只能把情感简单化。 

如果孤立地看鲁迅这篇文章,其情感特点,还不够清晰的话,还是用比较的方法,把周作人同样纪念“三一八”的文章拿来对比一下。周作人的《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在立场上,和鲁迅并没有太大的分岐。在情感的抒写上,也相当节制。同样是哀悼自己学生,周作人比之鲁迅更加回避激情,也是在追求情感的节制和凝重。一直提醒自己要“冷静”,要理性,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感到,哀悼是:“无用”的,甚至说,这些烈士是“白死”。“切责段棋瑞贾德耀,期望国民军的话都已说尽,且已觉得都是无用的了,这倒使我能够把心思收束一下,认定这五十多个被害的人都是白死……交涉结果一定要比沪案坏得多,所以我可以把彻底查办这句梦话抛开……在首都大残杀的后五日,能够说这样平心静气的话了,可见我的冷静也还有一点哩。 ”当代读者可能感到周作人这里的“白死”太无情了。但是,一来,他和鲁迅一样,是反对学生游行的,都认为游行的风险甚至牺牲的代价太大。二来,所谓“白死”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对和军阀政府的谈判的绝望。正面写死者入殓,也只是看见死者的面容“很安闲而庄严地沉睡着”,“不禁觉得十分可哀”,封棺的时候,在女同学出声哭泣之中,“陡然觉得空气非常沉重,使大家呼吸有点困难。”当时的周作人,还没有堕落为汉奸。他的散文以苦涩为特点,甜蜜的抒情,与他的风格是绝对不相容的。一般的情感,他都要抑制的,何况是激情。两个散文大师,似乎在抑制激情方面有一种默契。

但是,周作人的节制情感,不及鲁迅的深沉,历来论者多以周作人的文风“苦涩”,属于五四散文的另类风格,与鲁迅并列,不分轩轾,但是,后世的读者,更多欣赏鲁迅,对周作人的文风相当隔膜,也是不争的事实。我想其中原因,可能是他文章的意脉不及鲁迅丰富、矛盾和曲折。

鲁迅的丰富就在于,思绪总是处于矛盾之中,一方面是强调忘却的轻松,不忘却的沉重。可是,另一方面,又强调不忘却,正视现实的惨烈,不但是,哀痛的,而且是幸福的。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鲁迅优于周作人,除了在于情感曲折深沉方面,还须一个重要方面,那就是“直面淋漓的鲜血”,就不仅仅是审美抒情,而且有智性,可谓情智交融。周作人的文风苦涩,并不是偶然地回避淋漓的鲜血,而鲁迅的在正视,展示了他抒情的另一个空间,那就是感情渗入叙事之中。以叙事的惨烈,隐含情感的强烈和深沉的短发智性:鲁迅并不赞成游行的方式,连许广平去游行,他都并不是很支持的,但,血案发生后,他的感情,一再抑制。他并没有身临其境,却以描绘的现场感,把节制的情感释放出来

自然,请愿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

但竟在执政府前中弹了,从背部入,斜穿心肺,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同去的张静淑君想扶起她,中了四弹,其一是手枪,立仆;同去的杨德群君又想去扶起她,也被击,弹从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仆。但她还能坐起来,一个兵在她头部及胸部猛击两棍,于是死掉了。

表面上是简略的叙述,带着新闻报导的客观姿态,但是,鲁迅选择的细节是很雄辩性的,廖廖几个,就表现了反动军阀的野蛮凶残。“从背部入”说明,并不是向前冲击,而是撤退;说明射击并不是为了保卫执政府衙门。“中了四弹”,而且是“手枪”,说明后面的三弹,是近距离对已经受伤者的虐杀。特别是,对施援者的射击,对尚未死亡的女性,“头部及胸部猛击两棍”,终于导致死亡。这就把新闻报导的摘录,变成了中国历史家所强调的“实录”,变成了春秋笔法的“寓褒贬”,没有直接的判断,表面上冷峻,实际上,义愤尽在叙述之中。在此基础上,鲁迅的开始了难得的直接抒情:

始终微笑的和蔼的刘和珍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沉勇而友爱的杨德群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只有一样沉勇而友爱的张静淑君还在医院里呻吟。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中国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中外的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就是在直接抒情之中,也表现出鲁迅情感的深邃。“这是真的”,“有尸骸为证”,好像是多余的,既然已经引用了,还要加上这一句,说明自己难以置信又不能不相信。这里,不但有正面的揭露,而且有反讽:如“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怎样的惊心动魄的伟大啊”“中国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鲁迅的深邃不但由于抒情,而且在抒情基础上,提炼象征的形象:“中外的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前面的细节,毕竟是细节,毕竟是个别的场景,而到这里,就变成了普遍现实和历史的象征。所谓象征,第一,是形象的总体代表,不但把前面的细节统一起来,而且把具体场景以外,不但是此时,而且是异时的,不但是中国的,而且是外国的,凝聚到这个统一的形象中:一方面是“脸上有着血污”,一方面是自得地“昂起头来”。超越了具体的时间和空间而显得有的概括力度。第二,象征不但是情感的,而且是思想的载体,是思想的升华,这就审美抒情与审智冷峻的交融。

从这里,我们大致可以看出鲁迅意脉的曲折进程:1,是情感的压抑,无以言表。2,感到自己是“苟活”“偷生”,用自己沉重的惭愧来代替对烈士的赞颂。3,期待“忘却”成为“救主”,提示不忘却如何之痛楚。4,在肯定“忘却”为救主之时,却为文记念,表明想忘却又不能忘却。全文的核心思想就是不能忘却。这时正面进入文章的主题。5,不忘却就正视现实的淋漓的鲜血,这当然是哀痛的,但是更是“幸福”的。6,转入直接抒情,然而却用了叙事的手法。7,再转入抒情,又有反讽,把描述转化为象征。8,最后又回归到抒情然而抒情变成了哲理的格言。也就是在情感脉络的最后的转折,把情感向智性结合起来: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

这可以说是,鲁迅的直接抒情,这种正面的抒情,然而其中又有某种理性,那就是从中理解了民族衰亡之根源在于惨象总是被流言所掩盖,也就是麻林总是窒息了清醒。这里是感情的高涨,还不是感情的高潮

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这就不完全是感情,而且有哲理了。这里的哲理,不是一般的哲理,一般的哲理,是单纯的,而这里的哲理,是双重的。一方面是,沉默和爆发的矛盾和转化,另一方面是爆发和灭亡的矛盾和转化。从全文来说,这里的意脉发生重大的转化,如果可以说前面的文章的主关键是“沉默”的话,而这里变成了“爆发”。以“爆发”为中心,向消极一方,是“沉默”、“灭亡”,向积极一方,则是“灭亡”的反面。这是思想的转化,同时,又是意脉的转折。这种转折的过程,正是全文的意脉流贯,是曲折中显深邃,在曲折中显示艺术手段的丰富。然而,到这里,转折还不是最高潮。文章的最后,还有进一步升华: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这显然又是抒情了,这种抒情有一点浪漫,有一点夸张,甚至有一点鼓动性。这在鲁迅的文章,可以说凤毛麟角。但是,这种鼓动性,并不像左翼文学中的标语口号那样粗暴,而与鲁迅的情感的沉郁顿挫水乳交融,在转折之后,还有转折,在曲折之后,还有曲折。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刘和珍君!

明明说了这么多话,又回到文章开头,“说不出话”还要“呜呼”,这是抒情,抒发了一腔悲愤,仍然意犹未尽,无可诉说,所说出来的,不过是为了记念烈士。而文章开头说过:所写“于死者毫不相干”,就是对生者也只能“如此而已。”悲痛实在太沉重了,文章并不能减轻其万一。正是在这种多层次的曲折和转化中,在激情和理性的曲折交融中,鲁迅的情感在紧缩中的张扬,时而引而不发,时而,张扬蹈励,张驰有度,游刃有余,这正是鲁迅杂文成熟风格,可以用杜甫形容自己诗作品的”沉郁顿”挫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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