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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散文个案分析】《听听那冷雨》:听出整个生命的文化记忆

发布时间:2016/1/7 16:43:20

 

这一篇的题目就很有讲究。雨在一般文章中,是看的,或者主要是看的。而这里,作者却在文章一开头就提醒读者,我这个雨是听的;其次,听雨,就是听觉感受,怎么又听出个冷的感觉来?敏感的读者就要想想了,为什么不看雨呢?琦君、茅盾、余秋雨写雨,不都是以看为主的吗?这是余光中的选择,且看他怎么个听法?听出些什么名堂来?

他先写春寒“料料峭峭”,雨声是“淋淋漓漓”,“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一眼可以看出,有意用了这些多的叠词。其中蕴含着什么韵味?第一,是不是有一种春寒料峭中忧郁的感觉?不错,“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而雨是“冷”的,作者要躲也躲不过。第二,这种忧郁是不是一时的?因雨而来,随雨而去的?好像不那么简单。因为作者说了,就是在梦里,也躲不过,也打着一把伞。这就是说,雨所承载的忧郁是魂牵梦绕的,是心灵无法挣脱的。第三,用了这么多重叠词,是不是为了表现情绪的特点?是的,下面这样的叠词还更多,叠词的使用可能会唤醒一种断断续续的感觉。第四,这是不是一般缠绵的感觉?好像不完全是,而是一种带着古典诗词韵味的缠绵的感觉。用一系列叠词表现缠绵的情感,是不是令人想到一个女词人的名作?可能的。不过,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

接下去,写他每天回家,从金门街到厦门街,这是叙事成分,也是这篇为抒情所充溢的散文中的一条叙事的框架。为什么要这个叙事线索?不要它,光是抒情,不就很精彩了吗?但,这个抒情调动了他二十多年的生命记忆,神思飞越,才气横溢,不可羁勒,篇幅又长。这个汪洋恣肆的情绪须要简洁叙事的框架,那就是回家,从金门街到厦门街直到自己巷子深处的家。一切思绪都在这个短短的过程中,走到家了,思绪和文章就结束了。路是很短的,单纯的,但是思绪是绵长的,复杂的。这好像为一幅画设计了一个画框。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思绪?因为从金门街到厦门街很容易,但是从金门到厦门却遥遥无期。这是乡愁的郁积。这种乡愁,当然有政治性,但是,余光中没有强调政治性,而是把它淡化了。在原文中,政治性的哀愁,还隐约可考,就是那“亡宋的哀痛”“残山剩水”。少年听雨,白头听雨,这是有写作年代(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两岸关系的的凶险尽可能地淡化了。这样余光中浓郁的乡愁,就集中在另一个焦点上了。他说自己在细雨中“走入霏霏”,更“想入非非”。这里暗用了一个文化典故,是《诗经》里的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还是回家的感觉,和回厦门街的回字扣得很紧,但这不仅仅是空间的回归,而更多的文化怀旧的回归。接着说到汉字的“雨”,赞叹汉字象形的精彩,从那四个点,就听出了“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沥淅沥淅沥”。又一次用了一组叠词,显然是要表现听觉的美,经营“雨”在听觉上的诗意。这无疑是本文艺术追求的主导,但是,余光中在突出雨的听觉美的同时,也着意在其它感觉方面加以丰富。请看:

 

听听,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

 

这几乎把听觉、视觉、嗅觉、乃至味觉全盘调动起来,和触觉之冷融为一体。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在听觉上表现雨的美感,也就是乡愁的诗意。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诗意呢?

 

  清明这季雨。雨是女性。应该最富于感性。雨气空濛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

 

这一下明确了,这种诗意,是女性的,又是这样的叠词结构,和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如出一辙。余光中就是要把雨引起的乡愁,不但定位在古典诗歌的韵味上,而且将其定位在古典诗歌的节奏,尤其是李清照式的节奏,和汉语的特殊韵律上:

 

  雨不但可嗅,可观,更可以听。听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更笼上一层凄迷。

 

这种凄迷之美,不但来自生活,而且来自古典美学传统,梧桐,细雨,点点,滴滴,是李清照词中的意象,而雨打荷叶之声,则典出韩愈《盆池五首之一》:“莫道盆池作不成,藕稍初种已齐生。从今有雨君须记,来听萧萧打叶声。”因而,余光中的乡愁,是一种文化乡愁,而且不是一般的文化,而是古典文化。在活用古典诗意和节奏方面,可以说是左右逢源,涉笔成趣。这里诗意的典故可能有过分密集之嫌了,诗的韵味已经相当饱和了,但王禹偁的散文,竹楼听雨,又被结合起来。这是信笔拈来、不忍割爱吗?不是。这是一笔相当自然的过渡。因为,余光中要借助他的听雨,转入从“屋顶”上听雨。他说:

 

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

 

为什么一定要牵出屋瓦来?在梧桐上,在荷叶上,不是已经很美了吗?因为完全引用那古典的听觉之美,还不足以表现当时台北的特点。文章中有两点不可忽略:第一,反复提到雨打在屋瓦上,而且老是说日式的屋瓦。其实严格地说,应该是中式的,因为日本式的瓦屋顶是从中国模仿过去的。日本统治台湾五十年,建筑了许多类似中国瓦屋顶的房子。第二,文中有一句:“台北你怎么一下子长高了。”前面还有一句:“不久公寓的时代来临。”七十年代台北城市现代化,瓦屋顶迅速消失。公寓是西式高楼,平顶,因而下起雨来,就听不到雨声了。“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触发余光中凄凉之感的,不仅仅是传统建筑风格,而是传统文化诗意的消失:

 

鸟声减了啾啾,蛙声减了咯咯,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寻找。

 

就连屋顶的消失,都写得很美,一连几组叠词,都是声音的美,相当精致。余光中的古典文化修养,声情并茂,甚至给有苛刻的评论家(董桥)以露才扬己、缺乏克制的印象。但是从全文来看,这还只是一个方面,甚至可以说还不是最精彩的部分。因为这毕竟是古典美的追寻,古典语言修养的流露。而余光中是一个当代诗人,又是英语专业人士,他这方面的才华,在超越古典的方面寻找表现形式,那就是雨打在屋瓦上的现代感觉和现代美学语言的创造:

 

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

 

如果说“瓣”作为量词还是汉语的特点的话,那么“轻轻重重轻轻”,就是西方的诗的节奏特点了。中国古典诗歌的音乐性表征是平仄,平平仄仄平平,而英语、俄语诗歌的节奏则讲究轻重交替。中学语文课本中高尔基的《海燕》就是这样的,但是一翻译就把轻重格律淹没了。从这里开始,中国古典诗歌的音乐性和西方诗歌的音乐性开始交融。

 

(雨)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

 

“敲击音”、“滑音”,是钢琴演奏的术语,诗化、音乐化的西方成分越来越明显。把听觉的舒畅转化为触觉的按摩,这种修辞方式,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是少见的,倒是在西方现代诗歌中比较常见。下面文字中的西方诗歌的修辞色彩就更为浓郁了:

 

“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这里的修辞核心当然还是听觉的音乐性,内涵是中国传统的屋瓦,在修辞上却是西方诗歌中常用的多层次的暗喻手法,复合性的暗喻之间不但没有互相干扰,而且结合得相当严密。第一,把雨声之美比作钢琴演奏;第二,把演奏者比作美人;第三,把美人说成是灰色的(联想到西方童话中的“灰姑娘”),和雨天的阴暗光线统一;第四,加上定语“温柔的”,和绵绵细雨的联想沟通;第五,由于是钢琴演奏,屋瓦顺理成章地成了琴键,黑和灰的形容,和钢琴上的黑键白键相称;第六,把雨的美比作美人的纤手,把冷雨转化为“冰冰”的感觉;第七,把这一切综合起来,把一个下午的雨,转化为一场钢琴乐章的演奏,把一个下午“奏成了黄昏”,说是雨声如音乐,美好得让人忘记了时间。

余光中的功力不仅仅在于把自己的乡愁,分别用中国古典诗歌的听觉美和西方的音乐美来形容,而且,在于把这二者水乳交融地结合起来:

 

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

 

西方钢琴的演奏术语“敲打乐”和李清照的标志性叠词节奏结合起来,不但在节奏上,而且在内涵上与“耳熟的童谣”、“江南的泽国水乡”的记忆混成一气。特别是水乡和蚕吃桑叶的声音:“细细琐琐屑屑,口器与口器咀咀嚼嚼。”难得的是,复合的情绪和多元的修辞手段自然的融合,显得和谐。在表现音乐的美感时,余光中无疑是大手笔的,在把中国传统的语言韵味和西方音乐的节奏统一起来这一点上,他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在一处令人惊叹的华彩乐章呈现以后,驾轻就熟地又是一章再现。他这样写暴雨从他的“蜗壳”(屋顶)上哗哗泻过:

 

雷雨夜,白烟一般的纱帐里听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忐忑……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

 

这里可以说把中国的平平仄仄平仄仄的节奏耍得太潇洒了。在这之前,谁曾经这样大胆,这样耍得得心应手?但是要说他耍技巧,可能是冤枉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忘记乡愁的严峻内涵。这里没有轻浮,只有沉重的忧郁,二十五年睽隔,使他有了一种悲歌,甚至是挽歌的感觉:

 

雨来了,雨来的时候瓦这么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即兴演奏从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

 

这里雨落在瓦上的声音,既是弹,又是奏,既是叩,又是打,用词都在和中西演奏技巧的汇合点上。把瓦上的声音说成吟,是中国的趣味;把它说成“说”,则是西方的技巧。难得的是,他又让清明季节的雨,落在坟上,让它变成挽歌。这么丰富的转换,多重暗喻的交织、感觉的曲折,表现出受到美国新批评派暗喻的熏陶的才情,在这么近的距离中浓缩着高密度的技巧,却显得自然而流畅,看不出任何勉强,可以用炉火纯青来形容。

余光中先生对于散文的语言,有很高的追求。他在《剪掉散文的辫子》中,对当代台湾散文,有过非常苛刻的批评。他提出,真正的散文,语言应该有“弹性”,就是“对于各种文体、各种语气,能够兼容并包融和无间的适应能力。”其次是“密度”,是指“在一定的篇幅中,满足读者对美感要求的分量,分量愈重,当然密度愈大。(我们上面分析出来那么多暗喻的名堂,聚结在这么短的篇幅中,就是“密度”的雄辩的表现。)一般的散文作者,或因平庸,往往不能维持足够的密度”,结果就写成了“稀稀松松汤汤水水的散文”。他所说的平庸,就是读了半天,“既无奇句,又无新意”。他以为,审美的散文,应该有“真正丰富的心灵,在自然流露之中,左右逢源,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步步莲花,字字珠玉,绝无冷场”。余光中先生在1994年苏州的国际散文研讨会上还提出,散文的抒情和语言的节奏有密切的关系,汉语的节奏就是抒情的重要因素。显然,这不仅仅是他的理论,而且是他散文创作实践经验的总结。从这篇散文最为精彩的段落,我们不但可以说是他对意象弹性、密度的追求,而且可以看到他对节奏的追求。这是一次对他自设的艺术准则高度的攀登,他的攀登应该说是胜利的。

回想一下,面对下雨天,如果让我们来一篇文章,我们会写出些什么呢?余光中写出了这么多,他把对雨的感觉,集中到听觉为核心的感觉场中来。他所写的,仅仅是从外部世界听来的吗?好像不是。他不但听到了外部世界的声音,而且听到了他内心世界的怀乡和古典现代,中国西洋的艺术节奏,听外部的雨是瞬时的,而听自我内心的节奏却是持久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不仅仅是接受雨的声音,而且是听出了自我内心几十年的精神和艺术的储存。调动得越深,对外部的感觉的同化就越是丰富。有些散文之所以写得平庸,就是因为作者光会傻看,或者光会呆听外世界,而不会把自己一生的情愫修养听出来。

以上我们分析的两篇经典散文,只是现当代散文的一种风格,那就是审美的抒情散文.光是读懂了这一类散文,光是理解了散文的诗性,对于现当代散文的理解,还可能是片面的,因为还有一种和诗性散文迥然有异的散文,那就是幽默散文。我在把这叫做亚审丑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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