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华:汉字构形理论在小学识字、写字教学中的运用
发布时间:2014/12/2 20:34:11
摘要:要不要在小学阶段结合汉字构形原理来帮助学生识字、写字?这是一线教师在指导学生识字、写字时常有的困惑。对一个汉字追本溯源到底有没有必要?哪些字操作起来利大于弊,哪些字操作起来反而增加学生负担?本文将从汉字构形理论出发,结合《识字、写字教学基本字表》,以字表所列的300字为例,进行适合追本溯源与不适合追本溯源的字形分类,然后结合部首(特指形旁)在汉字构形中的作用指导我们的识字、写字教学,期望这样的分类与研究能够对一线教师在教学实践中起到举一反三的作用。
关键词:汉字构形 识字写字教学 追本溯源 偏旁部首
汉字是为数不多的表意文字。和表音文字的语音记号功能不一样,人们可以根据表意文字的形体想象它的意思。例如我们看到甲骨文“日”就能猜测它是太阳,看到“月”就能联想到月亮,根本原因就在于这些字是根据事物的形态造出来的,具有图画的特点。由于图画文字的局限性使得汉字不得不发生变革,于是指事字、会意字、形声字等有别于象形文字的新造字法应运而生,尽管如此,汉字仍旧属于表意文字系统。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演变,汉字的形体经历了甲骨文、金文、战国文字、小篆、隶书、楷书的变化,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又大力推行简化汉字,汉字形体的表意功能日渐弱化,逐渐向文字记号方向转变。不过,以上种种从方便书写出发的变革,只是对汉字进行笔画上的调整,终究不能把汉字从表意文字变成表音文字,追本溯源,汉字仍旧是表意文字。
一、不适于追本溯源的情况
在小学识字写字教学中,追本溯源的目的应当在于帮助学生理解形体和意义之间的联系,从而方便识记。小学生的常用字表有2500字,然而现在有据可考的汉字形态——甲骨文的材料非常有限,在这有限的材料中,甲骨文与现行汉字的对应关系尚有许多未被验证,已经被专家识别的两千多甲骨文还有许多是非常用字、生僻字,因此留下可供参考的常用字的甲骨文形体为数已经不多。显然,并不是所有汉字都可以追本溯源。再者,有些汉字即便能够追本溯源也未必能因形求义,例如“乃、以”这些字的甲骨文形态,抽象程度已经很高,或许在当时已经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记号,如果我们非要根据它们的形态,想象出本义来,未免显得主观,甚至闹出笑话来。以下几种情况,在识字写字教学中就不必追本溯源。
1.本义已经废弃不用的字。
“八”字本义表示分别;“不”字看起来像地面下根须生长的形态,本义是植物的胚种;“虫”的甲骨文看起来像一条蛇,本义表示毒蛇。这一类型汉字,本义说起来似乎可信,但早已经废弃不用。再说,弄清本义对于理解今意也没有帮助,因此,这类字在识字写字教学中就不必追本溯源了。
2.追本溯源后也无法推知构形意图的字。
“乃”字,有人根据它的金文形态,说它像人的身体和突出的奶头;“以”字,有人根据它的小篆形体(左边部分像胎儿形状,右边部分是人的形状),推测本义是已成形的胎儿等等。这样的说法很主观,并且没有文献用例可以佐证,与其勉为其难地制造出一个缺乏说服力的本义来,我们宁可相信它仅是一个记号。
3.找不到古形的字。
汉字历经数千年的演变,形态上由简到繁又到简,数量上虽然有淘汰,但总数上还是增加的。虽然汉字始于图画,但并非所有文字都来源于图画,也不是每个字都能找到不同时期的对应形态。时间越早的文字,遗失的也越多,找到的还未必能与现行汉字一一对应上。因此,对于一时无法确定古形的文字就不需要追本溯源了。
4.形体已发生巨大变化的字。
有些字,经过几千年演变,形体和最初造字时的形态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或者丢掉部分构件;或者仅取原来复杂形态中的一小部分;或者简化、省略兼而有之;甚至另造一字替代原字。这些变化使得汉字的表意功能大大弱化,只有在恢复最初的造字形态时才能看出它的造字意图,但是现在通行的汉字必有它的可行之处,被废弃的字必有不利于书写、识记等弊端,对这类型的字,恢复古形对于小学生识字、写字教学来说,反而增加学生负担,甚至有倒行逆施之意了。例如“东”字,小篆的写法是由“木”和“日”两个部件会意而成,表示太阳从东方升起,看上去还处在树木之中。如果“东”字尚未简化,这么分析的确有利于学生识记该字的意义和书写构成,但是简化以后的东,完全看不出来“木”和“日”,如果因为要帮助学生理解意思而引入古体字形,势必增加学生识字负担。再如“关”字,金文的形态像是两片合上的木门,门内有闩的样子。给学生展示“关”的古体写法,本意的确一目了然,但是金文“关”字繁琐的笔画和现行“关”字差别太大,两字在书写上很难关联起来。
二、可以引进汉字构形理论进行教学的字
1.形体变化不大的象形字。
象形字一般都有图画的性质,经过篆书、隶书、汉字简化三次大变革,部分象形字的楷书形态和甲骨文、小篆对比起来,大致形态不变,看上去只是书写线条变平直了。例如,“木”字的甲骨文,看上去就像略去枝条保留枝杈的树木形状;“禾”字的金文就像是稻谷成熟后稻穗下垂的样子。这样的象形字,如果恢复古形,形体上没有发生突变,还能直观地联系它的起源意义,这对汉字的认知、书写都很有帮助,当然合适在课堂上推而广之。一年级上册《识字一》里的“口、耳、目、日、月、火、羊、鸟、兔、木、禾、竹”都是这样的象形字。当然,类似这样的象形字还有不少,如“包、册、刀、弓、工、瓜、果、虎、牛、马、人、片、山、手、水、田、网、鱼”等。
2.反映历史文化、民俗风情的会意字。
相对孤立、静止的事物可以进行图形示意,然而世界上的事物总是在不断运动中发生着联系,产生各种各样的行为与现象。运动中的行为与现象再用图形示 意就成连环画了,显然象形的造字法已不能满足人们对文字的要求。于是人们便从要记录的现象中选择部分元素组合起来,让其他人通过经验和意识来体会其中的含义。既然是当时人们的生产生活经验,那必然会蕴含历史文化、民俗风情的内容,因此这样的字往往藏着一段历史、一个故事。例如“取”,甲骨文像一只手抓着一只耳朵的样子,引申出捉拿、捕捉之意。为什么手执耳朵能引申出捕捉之意呢?原来在部族生活的年代,部落之间交战,取胜的一方都会割取战俘的左耳以显战功;同样,人们捕捉野兽的时候也会割下野兽的耳朵。恢复“取”字的原形,结合古代文献记载,古人的生活画面仿佛重新展现在我们眼前。再如“休”字,一人一木何以代表“休息”的意思呢?有农业生产生活经验的人们就知道,在户外辛苦劳作一天,大树的浓荫是最好的休息场所,这对古代劳动人民而言是很容易借助经验判断出来的。现今仍然流传的俗语“背靠大树好乘凉”也反映了人和树的关系。
3.在象形基础上创造的指事字。
相对静止的事物可以通过图形示意,这里讲的事物通常指的是事物整体,如果是局部,通常局部要有突出的特征,否则就很难为局部单独“画成其物”。比如刀刃的“刃”,脱离“刀”就画不出“刃”,于是造字的人就在刀的象形上加一点,这一点是一个标识性符号,揭示这个字要表达的不是刀,而是刀上的利刃。再如“本”字,在“木”字根部画一横,表示这个字揭示的是树木的根部的意思。这一类的指事字,由于含有象形的成分,因此恢复汉字古形对理解意义很有帮助,所以也是可以溯源的。
三、偏旁部首在识字、写字教学中的作用
偏旁和部首不是同一个概念,但经常被人混为一谈。偏旁是构成合体字的表意或表音单位,所以会有形旁、声旁之说。部首是具有字形归类作用的偏旁,是按结构编排的字书中的每部首字。例如《说文解字》共540部,每一个部首都是可以独立使用的字。从这个意义上理解,部首是隶属于偏旁系统的,相当于偏旁中的形旁。部首本来都是可以独立使用的,但在现行汉字中,有些部首已经不能独立使用了,如“辶、攵、攴”等。能够独立使用的部首,如“人、门、口、鸟、木、土、日、月、火、山、石、心、贝、衣、示”等,当它们作为形旁时,部首本来的意义可以作为新字意义的引申点,在识字、写字教学中可以利用部首这一特点进行归类教学。事实上,小学语文低年级教材中的生字也有意识地进行这样的安排。例如一年级下册语文园地四“我的发现”中,编者将“月、足、目、手”作为偏旁的字进行归类,让学生发现“什么偏旁的字往往和这个偏旁本来的意义相关”。
在识字、写字教学中,借助部首字的本来意义进行归类、引申教学,有几点需要引起大家注意:
1.某字作为部首的意义和它作为独体字使用的意义不一样。
独体字“月”指的是月亮,甲骨文也是画的一个月芽的样子。作为形旁的“月”,它在篆书中看起来就是一块肉的形状。这本来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字,汉字简化以后形体重合了。因此,在引进这一类型的偏旁意义时,有必要作特别的说明,同样因为汉字简化使得两个不一样的字在形体上重合的例子还有不少,例如“玉”字作为形旁和国王的“王”字变得一样;“攴”字作为形旁简化后和“攵”变得一样等等。
2.同一个部首在不同位置写法不一样。
部首“心”,在左边写作“忄”;在下面写作“小”,也可能写作“心”。同样的情况还有“刀,刂;火,灬;衣,衤”等。
3. 同一个偏旁在不同汉字里有时表音,有时表意。
偏旁中的声旁一般只起表音作用,不参与词义的构成。现代汉语字典不区分形旁和声旁,如果我们用偏旁检索汉字,可以查到以该偏旁作为形旁和声旁的全部汉字。小学语文课文中的课后生字也有这种情况,这时候,学生的经验“什么偏旁的字往往和这个偏旁本来的意义相关”就必须做一些修正。例如一年级下册《司马光》一课,要求会写的六个字“别,到;那,都;吓,叫”看起来好像把相同偏旁的字归到一组,实际上并不是每组字都和他们的偏旁在意义上有关联。如“别和到”这组,“别”的小篆字形是由一个表示骨头的部件和表示刀的部件构成,会以刀剔骨之意。早期“别”的意思是“分解”,后来引申出“差别;告别”之意。“到”则是个形声字,参与意义构成的部件是形旁“至”,表示“到达”之意,“刀”是声旁,不参与意义构成。如此看来,同一个偏旁“刀”,在“到”字中表音,在“别”字中表意,如果不讲清楚,学生可能就会犯糊涂。
4. 现在已经不能独立使用的部首也有意义。
能独立使用的部首意义还比较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在识字、写字教学中,教师只要稍加点拨,学生很快就能触类旁通。在教学中常被忽略的往往是那些现在已经不能独立使用的偏旁。例如“囗、辶、宀、攵、攴”等。如果教师在教学中注意强调这些偏旁的意义,那学生的识字效率就会得到很大提高。“囗”读作“wéi”,是“围”的古字,表示城的外围,本义是“围绕、周围”,从这个意义引申出来的字如“团、国、圈、囚、困”等;“辶”古字写作“辵”,读“chuò”,有行走的意思,从这个意思引申出来的字如“追、逃、巡、迈、进”等;“宀”读作“mián”,本义是房屋,从这个意思引申出来的字如“家、宅、室、宽、守”等;“攵”读作“zhǐ”,本义为“到”,从这个意义引申出来的字不多,只有三个,现在都已经不用了。现行汉字中的偏旁“攵”,如“收、改、救、败、牧”等字,简化以前部首全部写作“攴”,读“pū”,“攴”字的小篆形体像一只手拿着类似棍棒的东西,本义为“敲击、轻打”。形旁为“攴”的字,意义多数也有“击、打”引申而来。
部首的意义讲清楚了,学生的识字效率可以有很大提高。例如“贝”字,本义是贝壳,由于古代曾经用贝壳当做流通的货币,因此以“贝”为部首的字通常和钱财有关,如“财、货、贿、赂、赏”等字;以“示”为部首的字多和“祭祀、预示”有关,如“祥、福、神、祝、祸”等字;以“衣”为部首的字多和衣服有关,如“裁、袍、衫、被、装”等字。 “衣”和“示”作为偏旁非常相似,只有一画的差别,学生在书写时很容易搞混。如果在意义上弄清两字的区别,就不会把“祥”字多写一笔,把“被”字少写一笔了。
四、从汉字构形理据上进行识字、写字教学的意义
1.提高学生识字、写字的效率。
对于独体象形、会意字,如果教学时能注意到汉字的构成和它记录的事物之间的关联,那么学生在记忆时,就会先在头脑中形成事物形态,或联想该字的起源意义,再转换成书写的形式,这样就避免了死记硬背。对于形声字,形旁或声旁在语音或意义上的提示作用显然非常有利于提高识字效率的。
2.避免犯望文生义的错误。
很多时候,我们需要借助文字来实现文明的传承,然而文字经过几千年的演变,我们如果不借助字典辞书都无法认出它的初始形态了。我们当然不能根据现行汉字的形体去揣度古人的造字意图,否则很容易犯望文生义的错误。宋朝的王安石就曾经犯这样的错误,他曾经说过“波为水之皮”,苏东坡笑话他,说照王安石的说法,那么“滑为水之骨”了?水哪来的骨?这种论调不攻自破,沦为后人笑话。今天我们也有一些老师也犯这样的毛病,例如“尘”字,解释为小土,意思恰好说得过去,殊不知,现在尘的写法是汉字简化以后才有的,简化前写作“塵”,更早以前土字上面有三个鹿,本义是群鹿奔跑,尘土飞扬的样子。尘为小土这个例子尚且无伤大雅,但如果硬把形声字说成会意字,就显得太主观,缺少科学性了。例如“货”字,形符是“贝”,声符是“化”,有人说“化贝为货,就是把钱换成货物”,听起来很合理,但和王安石的“波为水之皮”犯了同样的错误。
3.增加汉字学习的趣味性。
“家”字,字典的解释是人们定居后的住所。为什么是定居后的住所呢?“家的”小篆形体由表示房屋的“宀”和表示小猪的“豕”组成,会在屋内养猪之意,甲骨文家更是在屋内画一只猪。为什么屋内画的是猪而不是人呢?原来远古时期人们狩猎为生,居无定所,一直到人们学会将捕猎所得的野生动物圈养起来,进行人工繁殖之后,才能在一个地方稳定的居住下来,所以在房子里养猪就表示人们有家了,不再居无定所了。再如“册”字的甲骨文,像一片片竹片用细绳串起来的样子,表示书写的文献、典籍。原来,在造纸术发明以前,人们写字都是写在竹片或木片上的,也称简牍文字。竹简写成的书要卷起来收放,所以打开书本也叫开卷呢。
4.有效地区别形近字。
有些字,简化以后形体变得十分接近,我们今天学习时很容易混淆。如果能还原古形进行对比辨析,就能避免这样的麻烦。例如“酒”和“洒”,两字区别仅在那一横,到底是哪个字要多加那一横呢?学生在初学时很容易犯迷糊。实际上,这两个字的造字原理是不一样的。“洒”是形声字,形符为水,声符为麗(简化以后写作西),表示扫地之前洒点水压住尘土,可见“西”是根本不参与词义构成的。“酒”是会意兼形声字,由水和酉(表示酒坛子)构成。我们只要看一下古代的酒坛子的样子就明白了。古代的酒坛子一般都是大肚子形状,从内部看,酒坛的底不是平整的,而是向中心方向拱起的。所以,酉字底部多出的一横可以理解为酒坛子底部拱起来的样子,建立这样的意义联系之后,学生在写“酒”字的时候就不会漏掉底部的一横了。同样的情况还有“鬼,龟;工,公;矛,予;即,既;早,旱”等。
过去,人们对汉字构形理论了解不够,识字、写字教学常根据主观认知拆分汉字,虚构故事,编写字谜。最典型的是“照”字,说是“一个日本人,拿着一把刀,杀了一口人,留下四滴血。”编故事的人为了让初学汉字的孩子能够记住一个复杂汉字的书写,可谓用心良苦,但这完全不尊重汉字的构形原理,有误导学生的嫌疑。“照”实际上是一个形声字,形符为火(灬),声符为昭;“昭”也是形声字,形符是日,声符是召;“召”还是一个形声字,形符是口,声符是刀。现在,老师们基本上不会这么解构汉字,但呈现出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趋势。尤其在一些公开课堂上,动辄追溯一个汉字的甲骨文、篆书、楷书的发展演变,强调了汉字的文化史,却忽略了生字教学的目的——帮助学生识记这一宗旨。所以,我认为对于小学识字、写字教学而言,要根据需要引进汉字构形理论,要在利于学生识记、增加识字写字乐趣的前提下进行,既不要望文生义,也不要过分强调汉字的构形理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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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玉华
学校:福州市融侨小学